脚腕手腕绑上铁沙袋,立地起跳,不断增重,不断增高,声音要轻,落地要稳,幅度要小,到达要准。
身轻如燕之后在半米高的围墙上奔跑,在高墙、在房檐、在师父不断增加的障碍和攻击之下完美地奔跑。
师父的道理很简单,我懂。
“你是女娃子,得先学会自保,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就得跑赢。”
在理。
打不过死撑着还是打不过,不能用强,就得用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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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重跑跳练习了整整一年之后,便初见成效。
尽管我每次的回答依然是负重跑跳,但大哥很快发现,没有学习任何招式的我,十次里总有两三次能较为轻松地从他的手下滑脱。
二哥也逐渐明白,我的负重跑跳说起来简单,其实不简单。
纵然眼下的我还无法力敌,但身子骨特别轻盈,很容易让对手落空。
拦,拦不住;抓,抓不到。
而且,从前够不着的地方,一解下手脚上的铁沙袋,一个起跳,便能轻松到达,更重要的是,既准又稳。
大哥倒好,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该研习兵法研习兵法,该练习筋骨练习筋骨。
二哥却发了狠,一门心思要在功夫上见成效。
最高兴的是爹爹,他没想到,一向毛毛糙糙不肯用心的二哥竟然从此换了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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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说得对,再好的苗子都得有人慧眼识珠,更要因材施教,有了这还不行,要成材,还得自个儿勤学苦练、触类旁通。
要不然,凭你是个天才,也如同天上的流星,只有刹那间的光芒。
我将此话讲给大哥二哥听,他俩频频点头。
自此,我兄妹三人,铆着劲,在习武的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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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总说我和他的师徒情分,既需要有这样的机缘,更需要彼此成就。
我不明白。
在我的小脑袋里,是师父一直在成就我。
若没有他,我肯定还是那个只会疯玩骄纵的女娃子。
我一个小女娃,能成就师父什么呢?实在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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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没关系,时间一长,和师父一熟,我便又是那个能说敢做,天不怕地不怕的天之骄女了。
只是,师父他老人家比爹爹厉害,有好多收拾我的法子。
跑,我是跑不过他的;打,我更打不过他;就连我的歪理,师父也总是一句话驳得彻底:“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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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只要我不胡闹,师父却也不拘束我,只在我任性撒娇时,他才会慌了手脚。
这一点,师父和爹爹是一样的。
和师父完全不同的是师娘,她总是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表扬多过训斥。
从我踏进小院的第一刻起,她就没有说过我一句重话。
若是师父训我厉害了,师娘还会帮腔:“不过一个孩子,你慢慢说,她自会领悟。”
我心领神会,立马小声找补:“师娘说得是,弟子一定用心体会,不辜负师父的用心。”
“你看,我就说,嫣然是个聪明的姑娘。”
这一句歪打正着讨了师娘喜欢,她一开心,师父的眼里便多了柔光。
时间一长,我便知道了,师娘的话和娘亲的话一样,才是最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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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师娘一高兴,总会说些我不太明白的话,诸如我前世肯定就是她的孩子之类。
什么是前世,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时的小院里总有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所以,不开心了、被师父训了、被娘亲训了、练功累了……我,都会一溜烟地跑去寻师娘。
或是被她搂着休息,或是听她说话,或是随着她的手指,我知道这是大椎穴,气血旺才能上达百会下通四肢;这是膻中穴,被人重击之后会酸软无力……随着师娘的指指点点和拍拍打打,我的腰酸腿痛破皮瘀青都会快速痊愈,人也开心不少。
我一开心,师娘更开心了,她却说我才是她的开心果。
还总向师父夸赞:“嫣然这女娃,娇生惯养却很能吃苦,脑子也好用,一学便会,还能举一反三。就是脑子太好,不叫人省心。”
那是,我是寒晏的女儿,将来要统领千军万马,光有勇无谋如何得行?
既要图谋,心眼自然不能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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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只听说我在三岁时就是个能咬人的女娃,她哪里知道自那以后我就暗暗发誓,不仅要护己周全,也要护爹娘哥哥们周全,如今有了师父师娘嫂嫂,自然也要护他们周全。
师父从不轻易驳师娘,但每每说到这个话题,他明明不完全认同,却总是含糊其辞:“世间事,有利必有弊。扬其长,避其短才好。”
我没听懂,但也跟着傻乎乎地点头。
引得师娘又是一阵咯咯乱笑,师父也转而一乐,不再深究。
一院子,不再一本正经,教的、学的、看的,都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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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煮雨,岁月驭风,不经意间,五年一晃而过。
我,寒嫣然,长大了。
五年来,我的日子过得极为简单,不是练功,就是在去练功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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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春日的下午,我格外轻松惬意,越过了一早上枯燥的练习,就可以和师父过招。
只有过招,才能知道师父教给我的,我是否领悟到了。
一开始,师父总说:“我教给你的,若有十分,你能记在心里三分就不错了。”
后来,师父不再说这话。
我问师娘缘故。
师娘说:“你比他期望得要好。”
我一得意,师娘就敲打我,“你师父说,你还可以更好。”
每每这时,师娘总会放下手里的活计,看我师徒二人在院子里追逐、对弈,笑着听师父表扬或者批驳我。
我发现,随着我的长大,师娘眼里的喜欢是越来越多。
每当轻柔的风吹起我的长发,吹散我发髻的花瓣儿,师娘还会发呆,眼里,满满的怜爱竟比娘亲还多。
毕竟,我在师父小院里待的时间比在大将军府里多多了。
有时候娘亲会叹息,“真不该叫你去习武。”
大将军的女儿不习武岂不有辱大将军的威名?
我不敢驳娘亲,更不愿意看着娘亲难过,所以,回到大将军府,总陪在娘亲身边。
娘亲间或发现,我一面听她说话,一面还在打坐调息,难免失神。
“真不知道你一个小姑娘家,会对功夫如此痴迷,罢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再陪陪娘亲。”被发现一心二用,也不辩白,我自有哄她开心的法子。
“好孩子,知道你心疼为娘了。”往往娘亲说了这话,我才能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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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春日,师父总愿意带着我在房檐上奔跑。
然而这一日,站在高处,师父悠然地坐了下来,指着远处几个虎背熊腰的男娃,自信满满:“你去收服了他们。”
见我有些许迟疑,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声音里多了不解:“你怕?”
那倒不是。
我正儿八经地回他:“我在想武力收复容易,但师父您忘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个聪明的女娃,光打赢他们肯定不够,我要让他们心服口服,以后跟着我。”
一边快速奔跑,一边发力将声音传出去,声音里满是志在必得,“师父,您老人家只管等着瞧好啦。”
师父最不喜欢人说他老,但这会儿我说了,师父肯定不好怪我,谁叫他刚刚误会我害怕。
我,威武大将军之女、狄大宗师之徒,岂是那怕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