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个跟着爹爹浴血沙场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哥从此脱下战袍。
娘亲也有宽心的时候,说大哥至少是被保全了。
所谓保全,就是不用像爹爹一样满身是伤,或者战死沙场。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大哥多么希望留在青州城,子承父业。
却不承想,不仅愿望落空,还成了赘婿。
虽贵为驸马,实为人质,在纷乱复杂的燕京城里,夹缝中苦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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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玲珑知道大哥最在意远在边塞的我们,第一次托人送到的礼物就用心十足诚意满满。
爹爹的是一柄由幽泽能工巧匠精铸的长枪。
娘亲的是一套北国雪白的银狐大氅。
我的是极为罕见的护体金丝软甲。
大哥和二哥的是混合了精铁而铸的黑色铠甲。
不同的是大哥铠甲的右肩上最醒目的位置有一片铠甲很特别,是一朵用最明艳的红色丝线绣成的玲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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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不满她爹——当今圣上,用赐婚这种所谓的恩典抢走了爹娘的心头肉、我的主心骨,但事已至此。
爹爹说圣上是一言九鼎,就算是他,身为大将军,非不得已,也不会轻易去触碰圣上的逆鳞。
想想大哥一人在燕京,能有这么一位位高权重的姑娘痴心实意地喜欢着,而且远离了战场,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心里略略好受了些。
知道赐婚消息那一日,我曾拉着大哥的手,声音清脆响亮,“你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然后不看爹爹凌厉的眼神,飞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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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在的时候,他不如我跑得快,我不如他跑得远。
大哥一旦走了,爹爹能奈我何?
他虽一世英雄,架不住老了,还有好几处旧伤,自然只有声音跑得比人快了。
他早已打不过他的某些手下了,但他们对他仍然必恭必敬。
他也打不过大哥二哥了,但他们从来都习惯听从他的号令。
在整个青州城里,除了我---她最小的也是最疼爱的女儿寒嫣然,谁敢在他面前想说啥就说啥、说完了还能若无其事地拔腿就跑?
跑归跑,我却知道,功夫,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宝了。
但知道归知道,我依旧希望自己能像师父一样,练就绝世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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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复职了,大哥入京了,那姓秦的躲在燕京,我鞭长莫及,但熊生伟这走狗得好好教训教训,还青州城一个太平。
王平和雷子二人一出手,就将牛高马壮的熊生伟和他那伙小混混打得哭爹喊娘。
回去的时候,王平还在摩拳擦掌,“嫣然,第一次,感觉真他娘的爽。”
雷子也兴奋不已,“我也是我也是,哈哈哈,总算没白练。”
我虽然没动手,心里同样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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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雷子和王平一去东市,街上的小贩们都要拉着他俩,不是道谢就是送东西。
他俩一开始乐得合不拢嘴,时间一长,倒自个儿不好意思了,不敢轻易再往东市去了。
但自那以后,他俩多了一个爱好,总让林二娃四处打探哪里还有恶霸,恨不得再联手打出新的名望来。
娃娃兵团,倒像借了东风,一下子在青州城老百姓的心里有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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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子、王平和林二娃给娃娃兵派了任务,五人一组,没事的时候不再疯耍,而是到大街小巷巡逻。
一旦发现有人图谋不轨或者欺老凌弱,先不忙着动手,打探清楚回来报信,大家商议之后再统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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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帮忙一家商户解决了总骚扰他的流氓,老板执意要谢。
王平大大咧咧地讪笑:“你若真心谢我们,不如资助我们娃娃兵团,人人做件小背心如何?”
老板一愣,转而一乐:“这个容易。有这个好。”
第一次,所有的娃娃们同时收到了小白背心,背心上写着“嫣”字。
从此,青州城里有了穿着嫣字白背心的男娃女娃跑来跑去。
我寒嫣然,有了嫣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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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年规整的娃娃兵,也渐渐有了名声,尤其是成功扫荡了好几处地痞流氓的窝点之后。
娃娃们的爹娘不再三天两头拿着棍棒追着娃娃们喊打,反而挺直腰板,对邻里笑道:“你若被人欺负了,用不着到衙门里去,只管告诉我,我家二娃在嫣家军里,好歹管着几十号人,他会替你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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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我插不上手,也只听得片言只语。
但娃娃兵团,却因为王平的加入有了新的气象。
我们每年都会开展一次春季大比武,这是娃娃兵团里最重要的盛事。
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到立春,师父便许我告假,全心全意操办大比武。
照例,最后的胜利者,得过我这一关。
但他们没有一次过了我这一关。
“傻小子,”我学着师父的口气,“你们还得好好练。”
“我们自然比不了你。你的师父是一代宗师苍山狄一为,我们的师父是你寒嫣然。”王平又不服气了。
这人,总是不找自身的原因。
我撸起衣袖指了指手腕,又挽起裤腿指了指脚踝,“我的铁沙袋除了洗漱和睡觉,走路带着,吃饭带着,和你们说话也带着。你们的呢?”
他们哑口无言。
“能教的我都教给你们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我纵身跃过他们,唤了雪龙,直奔大将军府,好几天赌气不去训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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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三日,一出师父的小院,王平就带着雷子、林二娃迎了上来。
懒得理他们,我腾身上了院墙。
他们哪里跑得过我,任他们在身后喊得天响,我头也不回。
第三日,太阳还在西边高悬,师父便催我回家。
从前的春季大比武之后,我都得意满满。
而这一次,尽管也兴奋地告诉他谁又脱颖而出了,谁又意外失手了,但师父的眼神多好,他一眼就瞧出我心里的不痛快,也知道雷子他们在院外等我。
这就是师父的好了,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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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不再跑了,而是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王平说得对,我的师父比你们的师父好,我应该比你们好。我不换师父,你们可以换。”
“不换不换。”三人不约而同连连摇头。
见我的脸色有了缓和,王平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你打赢了你师父吗?”
“没有。”我气得又将脸沉了下来,到底会不会说话?
“你那么聪明厉害也都没有打赢你师父,所以,我们没打赢你,也是没有打赢自己的师父,不算丢人。”
原来他们不是嫌弃我不好,而是怕自己丢人。
好吧,我原谅你们了。
说是原谅了,却忍不住要说出我的心得:“习武真正的意义不是只练拳脚、拼输赢。
光力量大有什么用,大象就一定能踩死一只蚂蚁吗?
何况,一时的输赢能说明什么,最重要的是因此清楚自己的长短,知道如何变通,将来才能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以己之短避人之长。”
雷子频频点头。
林二娃沉思着。
只有王平,看上去满不在意。
嗨,枉我是个这么好的师父呢。
他,真是白瞎了我一番用心,要是出去被人看作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简直有辱我们习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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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我们长大了。
只有我还一心一意练功。
王平、雷子和林二娃先先后后进了军营。
雷子功夫出众,虽没有战绩,因在“中秋之乱”中立了头功,爹爹直接任命他为百夫长。
林二娃擅长侦察,也是平定“中秋之乱”的有功之臣,爹爹也让他带队侦察班。
王平因他爹的缘故,一入军营便直接进入骠骑营,成为他爹的副将。
娃娃兵里第一批老人走了,但兵团仍继续着。
一茬接一茬地有人加入,又一茬接一茬地有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