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时辰,便知修玥还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
她特地为我和喜妹备了披风。
怕我多心,低声解释:“青城山不比别处,因为树木葱郁,又有南风过界,所以温度比锦官城总要低不少,夏天达官贵人都要来此地避暑。”
她轻轻掀开帘子,有秋风吹入,她满意地笑了,“你看,如今已然入秋,山上应是微凉。担心你们不知情,所以提前多备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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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辰之后,我们下了马车。
她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说:“我们今日可以缓缓地走上去,在山上的道观里寻个合适的处所,吃些点心,喝些茶水,再慢慢走到山顶。然后,”
她的另一只手比划着指了指远处,“下山来,我们去山下集市上吃很有名的罗家血旺、凉拌鸡片和山里的新鲜小菜。嫣然,你意下如何?”
我心头一暖,连连点头,“全听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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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的确不负天下之幽的盛名。
上山顶的小径旁全是古木参天、峰峦叠翠、溪谷清幽,令人赏心悦目。
走了不多一会儿,披风上已有细微的露珠。
修玥站定,笑意盈盈,伸手弹了弹我披风上的露珠,“晓行花径露沾衣,果然没说错。青城山道观星罗棋布,楹联也比比皆是,最合适文人雅士来此斗诗。今儿我带你去看这里最有心得的一副楹联。”
穿过长生宫,沿青城阁走到山口牌坊,绕过牌坊就来到福建宫,灵神殿掩映在青翠之间,修玥指着正殿两侧:“就是这里了。”
我定睛一看,上联是“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
下联是“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顿如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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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所得,当真不凡。
说的是理,直击的却是人心。
凡事不能听天由命,只看到坏的那一面。
若能尽力而为,量力而行,或许也有柳暗花明之时。
这话,恰到好处地说到我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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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次南国之行为论。
本是迫不得已的躲祸,却不想,竟意外赢得尚书李大人和修将军的好感。
李大人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他对爹爹多一分照拂,大哥在燕京就多一分安稳。
修将军虽说是远在南国,但能将救他之谊含蓄委婉地令其知晓,也算是为我河洛多争了一份情义。
于家于国皆利,算是此行的意外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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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今日之行。
本是心里勉强,带些许不悦。
偏修玥文雅得体,还温柔贴心。
如今桩桩件件,看似不得已而为,却有了意想不到之好。
与这楹联所说,可不是对上了?
如此应景,自叫人生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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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又来到委心亭。
秋儿早令人将几个草团摆好,方令人提了食盒上来,取出精细的木盘,摆放上各式精美可口的南国点心和瓜果。
喜妹好奇,拿了点心放在手里左瞧瞧右看看,叹道:“你们南国人就是活得精细,连吃的都这么好看,叫人哪里舍得下嘴。”
修玥示意,秋儿用小竹刀将几种点心都切了些,放在一个木盘上,双手递了过来。
“嫣然姑娘尝尝。”
秋儿也是个有见识的丫头,怕我不明白她主家的殷勤,明是介绍,实是道明心意。
她说:“这是我家小姐特意令人到文殊院的宫廷糕点铺子定做的。”
她指着盘子里一应糕点,娓娓道来:“白的这些个,是龙须酥、糯米糕、茯苓糕、桃片。”
见我点头,并无厌烦,她双接着说了:“黄的是葱油酥、椒盐麻饼、苕丝糖。得了甜而不腻,小姐,都尝尝。”
她用小竹片夹起一块黑色的糕点,递给我,“这是桂花芡实糕,有少许芝麻,很是香甜。”
最后,她指着碟子里的胡豆说:“这个酥酥脆脆的是醋汁胡豆,和平常我们的做法不大一样,也是我们这里有名的。”
秋儿如数家珍,听得我和喜妹张口结舌。
“你每样都尝尝,反正一会儿要登山,不怕多吃了一点。”修玥说话时眉眼都带着笑,格外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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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面享用着点心,一面好奇地打量修玥。
修玥倒大方,迎着我的目光动情地笑了。
她问:“嫣然,你爹娘如何舍得你跑这么远的?”
我笑着应答:“这并非我第一次出远门。这不,来了你们南国,诚心来长见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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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喝着好茶,吃着美味的点心闲聊,修卫一头微汗急匆匆地走进来。
“今儿也没什么事,好久没到静谧真人这里来参道,正好顺路过来瞧瞧。”
修玥顽皮一笑,歪着头打趣道:“哥哥,我可没敢怠慢嫣然。你这监工也跑得太快了吧,我们刚刚坐下没一会儿。快来,喝口热茶。”
修卫英武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手不自然地握成了拳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修玥不依不饶。
“哥哥,你如今是南国有名的将军了,还禁不起小妹这么一说?你看人家嫣然,落落大方的。”
修玥指了指我,“嫣然本是贵客,我们自然该殷勤些才对。”
修卫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拳头,红着脸应声:“说我的是你,劝我的也是你。”
看他兄妹二人如此,只觉得温馨,便想起从前,我和大哥二哥。
正走了神,惊觉他二人都停了说笑,忙说:“真好,我想起了我的两位兄长,在家时,和我也是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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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重新坐下,喝茶聊天。
有时,修卫会主动和我聊起如何过招调息。
话一经提起,总被修玥打断,“说点别的吧,哥哥。嫣然第一次在我们南国逗留,哥哥该说一些更有趣的风土人情才好,别尽想着功夫。”
又微微扬起唇角,向我解释:“嫣然莫怪,我哥这人,见了女子,就远不如在军营里那么挥洒自如了。”
修卫显然十分纵容他这妹妹,并不恼,只偶尔红了脸。
看来,他们家,果真是修玥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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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用过点心,修卫到底没忍住,看了看修玥,转头向我提议道:“我也很久没到山顶了,今儿正好和姑娘比比脚力。姑娘意下如何?”
“好啊。”
来到南国有些时日了,除了那两日擂台,手脚早就按捺不住想要松动松动了。
“不用等他们,我们先到山顶再说。”话音刚落,他作势起跑。
我一愣,随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纵身跃出丈余。
又见他不曾跟上,忙停住身形。
等他靠近,再次向前跃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山顶上飞掠。
“我知道你轻功了得,不用等我。”他傲气地一挥手。
我看他一眼,不似客气,便扬眉一乐,头也不回地向山顶掠去。
好久没有这般肆意地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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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上。
从一块山石跳到另一块山石。
我小心细致,不碰断任何一根枝丫、踩滑任何一块顽石。
饶是如此,也用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立于山顶。
青城山本就不高,从山顶往下看,只见修卫健步如飞,修玥等人在山腰上缓步而行。
山中,唯林森叶茂溪水清幽,人在其间时隐时现,与这天地山林融为一景。
如同一幅生动奇幻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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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顶站了一时三刻,便等到修卫。
他面色微红,又惊又喜,赞道:“那日比武已知你内力深厚,轻功不差,不料今日一见,才清楚你的轻功已远不是我等能及。”
他一声长叹:“嫣然,你不过年方二八,如何练就的这一身的好功夫?”
我毫不自谦,“我师从名家,以武为乐,别无他长,唯有功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