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子玉亲自来接。
我穿戴齐整上了马车,子玉拉过我的手,对我莞尔一笑。
她说:“今儿就不从花市穿过去了,马车可以走另一条街绕至云间的东北角门,哥哥在那儿等我们。”
与拥挤热闹的花市不同,东北角十分宽敞幽静。
门前有一宽大的平台,一棵根深叶茂的百年大榕树,树冠从墙外伸到墙里,仿佛一顶华盖。
树下早另有一辆精致的马车,我们停靠稳当,世子便迎了上来,一脸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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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玉环扎紧发髻,面色有些许红润,身着一袭白衫,腰上束着一条玉带,玉带上坠着一只半纹龙,修长的身姿竟如云杉挺拔,倒减了文弱,多了几分英气。
原来男儿穿白色也可以这么好看。
看到这,略有几分不安。
好似子玉送我的这身衣裳和世子身上这件白衫极为类同,只是,我的是花鸟纹,多在领口和袖口处,世子的是竹菊纹,多在玉带和玉坠处。
未及多虑,早有侍卫过来开了院门。
待我进了院子,子玉嘻嘻哈哈,“哥哥,嫣然我已奉命请到。今儿还想去花市给母后寻几盆好看的绿菊,一会儿再回来找你们不迟。”
说完,径直驱了马车向花市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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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落到我发髻上的步摇上,露出欣喜。
我歪着头,故作大方地笑了,“殿下不知,南国的衣服和首饰都很漂亮,我很喜欢。”
“你在子玉那儿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相顾一笑,“是你人好看,才衬得衣饰鲜亮。”
“都有吧。”我不好再自谦,索性受着。
这世子,话说得好听,意思也好。
谁说皮囊不重要,好看的皮囊最容易叫人产生好感。
就譬如今日的世子殿下,看上去比投壶的那一日还要精神,叫人眼前一亮。
只是看他刚刚那神情,想想子玉说过的话,心里暗暗叫苦,难道这只双耳步摇是他的心意?
“你想得没错,这只双耳步摇就是我托妹妹送你的。我见你一向白衣素色少有装饰,那日无意间看见这只步摇,只觉十分配你。知道你喜欢习武,所以将坠子做了改良。”
“多谢世子殿下。”自己到底莽撞了,随随便便就收了世子的首饰。
“今儿请你来,是有意想请你指点一下我的箭技。我一向不尚武力,只有射箭略好些。你只当这步摇是指点的谢礼。”
我的一丝介意不过一晃而过,他却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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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如此,干脆再大方些。
我便正经说道:“我见过你投壶,准头很好,角度也不错,臂力……确实还要多些才更好。毕竟力量不够的话,杀伤力就有限了。”
“哟,明白了,我还得好好练练自己的臂力,你可有速成的法子。”
我笑了笑,“殿下请谅,世间唯有这武技最不能冒进,欲速则不达。不过,方法一对,事半功倍。”
“是了,是我急于求成了。姑娘看上去娴雅文静,却力道十足,因此想讨教一二,知道姑娘是如何做到举重若轻的?”
毫不犹豫,我回了话:“所谓举重若轻,不过是因为我常年负重,持重力而出,看上去仿佛若轻,其实不然。不过,熟能生巧,才有此奇效。”
“我听高公公和父王聊过你和修卫那日的擂台比武,他说你未必到了力竭之时,不过是顾及修卫和南国的颜面罢了。”
高公公好眼色,将我二人的比试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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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谎,却又不能实言相告,我只得说:“高公公说得在理,只不过我确已尽力。自古男女有别,若再继续比试,修将军未必不能胜我。”
“好一个未必。”他笑着侧身,指了指前面的木屋,“不如我们先坐下喝会儿茶,之后,再作吾师如何?”
“一切以殿下心意为上。”我客气地回应。
所谓为师,不过是客套,我一介外来女子,哪堪为世子师?
心中早有准备,自然不把世子学箭一事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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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案前坐下,指了指身侧的一个草团。
案上早已备好了陶炉,炉上一个精致暗纹的小银壶,想来年生久远,早已呈现出古朴。
不多一会儿便煮沸了水。
温杯、闻茶、泡茶、出汤,他将一盏茶递到我的面前。
我拿起来,闻香,品茗,一饮而尽。
他将沸水再次注入茶杯,娓娓道来:“我这园子,取‘左手抱琴书,云间宿’之意,不过是想有片刻之余暂且远离朝堂繁杂纷乱。”一面说,一面就手为我续上一杯,自饮了一杯。
“请你指点箭技是真,想和你聊聊也是真。我被拘束惯了,难得有不拘束的时候。”
他抬了头,用愉悦的眼光扫了一眼云间,说道:“云间算是我的方外之地,请你至此,自然不愿意在这里还让你受着约束。”
他的神情诚挚,倒让人意外。
“我这园子,前前后后筹谋了四年方成。一年中总有月余在此,修枝剪叶、赏花品茗。不过,就算是月余,也给了我许多的精神气。”
见我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笑了,“姑娘不知,一个在深宫里长大又被礼仪规矩束缚之人,在这样的一方小小天地里,该有怎样的舒心自然。”
他看了看四周,转头看我,眼里温润如水,“在这里,我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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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双眼睛会说话。
我转头看向一院子花儿,赞道:“难怪。这样的世外桃源,胜过仙境。”
“这里的花木,一年四季都有吐蕊的。
如今刚刚入秋,正是春意浓郁之后、秋意渐起之时,只待时日,自会渐入佳境。
姑娘来得正是时候,为我这园子平添了生机,正好同赏云间的姹紫嫣红。”
好个锦心绣口的世子。
不过三五句话,便将自己一园子的花儿草儿都说活了。
而且,好像还有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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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撇清,客套地说:“世子殿下说笑了。嫣然不过是一好动之人,与你们的端淑雅致相较,多了几分响动罢了。”
明明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他却淡然一笑。
随即,很自然地说道:“有的人生来便自带微光,无论远观近瞧,都灵气十足,靠近便有所获。姑娘兰心蕙质,自知却不自恃,甚好。”
我开心地笑出了声,“殿下真会夸人,叫人不好意思了却还十分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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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会儿,我不再绷着,完全放松下来。
很随意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有一杯没一杯地品着好茶。
看着一院子的鲜亮,我好奇心起。
“殿下园子的色彩是特地规整过的吧?我见这些花木,都入秋了,却比外面花市的长得还好。若说公主殿下那里是一花百态,世子殿下这里,便是百花一景。”
“好一个百花一景。姑娘真真好眼色,知我。”他兴奋地饮了一杯。
又为自己斟满了茶,示意我举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我本意如此,每每秋高气爽,此景更妙。”
他的眼里多了神采飞扬,声音低回婉转悦耳。
“在云间,不同的季节会有不同的好。就譬如这红色,如今之际,园子里的花木就有梅染、落栗、薄柿、酡颜、踯躅、曙色等相搭,入秋之后,还会随秋意渐浓逐一绽放深邃。”
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待到冬日,落英缤纷,尽显肃杀之气,特地配种了红黄的腊梅和淡雅的垂丝茉莉,让苦寒的冬季,生出一点点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