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顶上看不过瘾,我索性飞身上了榕树顶端。
从高处看见世子,才觉得自己唐突了。
正要飞身落地,却心念一转,往四处多瞧了一眼。
院墙之外,零零星星散落着十来个走动的侍卫。
对了,那柳绿姑娘似乎没跟来。
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她,心里无缘无故多了舒坦。
这世子,果然是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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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他的担心变成了落寞,我纵身飞下树冠。
“为你高兴。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今儿我们不喝茶,喝点小酒如何?”
他开心地跑到桌案旁,用力地摇了摇桌上一个铃铛。
立即就有人推了院门进来。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到一个时辰,侍卫拎了两个精致的食盒进来。
食盒里是小吃、酒菜、瓜果和两壶米酿。
酒是好东西,喝了酒,能说的能问的就多了。
我笑问他:“为什么是我?”
“你美丽、聪慧、天真、细腻、有趣。”他不假思索。
“只有这些?我是河洛人不重要吗?我姓寒不重要吗?我的功夫好不重要吗?”我多少有些失望。
语气虽是平和,却一股脑嘣出来好多问题。
“重要,重要。”他连连点头,“你总是这么坦率也很重要。不像我们的大家闺秀,很难直接说出自己想要的。含蓄委婉很好,却很累人,太多时候得靠猜,往往还猜不中。”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去,眼角有了迷人的小细纹,一刹那,我的心跳了一下。
不对,是比平常更有力地跳了好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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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盈盈入耳:“我很喜欢你的率真,每一次见到你,都有惊喜。就像……这入秋的风,轻柔、舒爽,却让万物更有生机。”
比刚才说得好听多了,这个,我才喜欢。
“哈哈哈,说得真好听。那是你没领教过我的……”
“你的什么?”他急切地问。
“我不说。”我侧头挑眉捉弄地看着他,“我们中原人和你们南国人不同,和你听说过的不同还要不同。我也和你不同,比你想象得不同还要不同。”
“我知道。”他说得胸有成竹,仿佛自己真的知道。
我乐了,逗他,“你确定?”
见他肯定地点头,我反不自然了。
字斟句酌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你还要选择和我结盟?”
“是我的国家和你的国家联盟,你,是我心仪的女子。”他斩钉截铁的口气好叫人开心。
南国人,就是会说话,叫人都不舍得抬杠。
这就是师父常说的以柔克刚?
我似乎有些懂了,却又更迷糊了,“那我是柔呢还是钢呢?”
而且,我天真吗?
哪里看出我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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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馆,遇见正忙得一头微汗的喜妹,忍不住逗她:“喜妹,我觉得你现在有点天真。”
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倒让喜妹愣住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算了,我以为她懂,其实,她更不懂。
不懂,就是天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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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儿,南国的世子第一次主动说到我的国家和他的国家,是不是意味着,他和他的父王已经有了决断?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前,我无法对李大人多言。
而且,我的开心之余也有了小小的怅然。
南国的锦官城离河洛的青州城实在是太远了。
还不仅仅只有远。
一旦我成为南国宫廷之人,就再不容易见到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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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马车去过云间两三次之后,我告诉世子,不用他派人来接,我会自己过去。
世子的马车再低调都张扬。
何况坐在车内所见有限,我并不希望被人获知行踪。
我的白衣过于醒目,却并没有更换的打算,不得已,让喜妹到街市定制了黑色的披风。
黑色的披风从领结向下用白色的丝线绣了疏密有致的藤蔓,既有南国服饰的柔美,又兼具河洛服饰的清爽。
自行前往云间,总在申时出发,有时从花市中穿过,有时直接走小巷。
若到得早了,便跃进院子,坐于榕树杈上或是打坐或是晒太阳;若见门外有马车,知道世子早到,便敲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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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来到云间,故意提前了时辰。
园子一日比一日明媚,也一日比一日叫人喜欢。
很想躺在那块笨石上晒晒太阳。
总担心刚躺上去不一会儿世子就到了,不够尽兴不说,还被人窥破了心思,到底不妥。
今儿特意早到,便是冲着笨石上满满当当舒舒服服的暖阳去的。
放心大胆地躺上去,心满意足地将面纱搭在面上,享受秋日温润的暖意。
这十余天,上午在驿馆里练功打坐之后,询问一下喜妹驿馆的近况、看看林峰的恢复情况、问问雷子的出行情况、间或与李大人聊聊,一吃过午饭,便有了期待,想起一园子的花香、惦记一园子的花木,还有……园子里的他。
不知不觉中,云间,成了最在意的地方。
他,成了最在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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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之事真是够奇妙的。
有的人,从小一起长大,你熟悉,却走不近心里。
而有的人,不过三五面,欢喜便无由生长。
从最初的一个萌芽,到后来的一株小苗,最后不受控制地长大,大到连你都觉得意外。
你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握当中。殊不知,早已丢城失地。
我和周子言,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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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今日未出门之前,喜妹从远处姗姗然走过来,在我的注视当中,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仿佛知晓一切。
知她定有话说。
未出所料,一到我眼前,她就是一通长篇大论。
“小姐,如今的你是真正的乐不思蜀了,成日家看不见人,和世子殿下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都多。”
她稍有停顿,见我正等她说下去,迅即给出了答案,“可见,你是喜欢上人家了,要不然,早想着法……”
她来编排我,还打算套我的话,哪能由着她?
不等她把话说完,我把脸一沉。
“好了,是我多嘴。你自己开心就好。”她转身跑出了我的视线。
喜妹不够精明,但会见好就收。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一个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就算是我人在驿馆里,却说着事都能走神,更不用说常常无缘无故自个儿偷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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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子言的相处非常愉快。
他,一不摆架子,二不好卖弄。
但凡知道的,我若有问,也不藏私。
最难得,是许多话不用说出口,他就能明白。
与我刻意观察不同,他天生洞悉人心。
极会审时度势,该说破时毫不犹豫,只不过说得极为委婉有趣。
有时候,却看破不说破。
那种体贴和用心,你能清晰地感觉到。
只是,不能给出他期望的答案之前,除了会心一笑,再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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惬意地躺在笨石上,胡思乱想,竟有了睡意,朦胧中听得院外传来车马声。
忙快速地翻下笨石,跃身至竹屋前,笑盈盈看着疾步走入的周子言。
阳光透过他乌黑的发丝,如玉般的肌肤透亮,浅绿色的衣衫竟有些耀眼,他面色微红,眉眼轻启,“今儿的太阳多好,你可有晒晒?”
我想起刚才的两个时辰,抿嘴点头。
“你先喝喝茶,我也要晒晒。”他放慢脚步,悠然地走到笨石前,躺在我刚才的位置。
一下子叫人脸红心跳起来,好似自个儿还没有离开那块笨石。
强忍着不看他,坐下来泡茶,却总有些心不在焉。
还好,没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