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娘亲就告诉我,不同性情不同体魄之人会有不同的美。你们见惯了阴柔之美,自然对爽朗的美多了几分新奇。”说完,我毫不客气地端杯饮了茶。
“这就是你的好了。大大方方自自然然,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更不无视他人之美。”
“互相欣赏,更易愉悦。”
“说得好。”修玥痛快地用手指拍了拍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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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将军忽然换防,我一直担心与我来自河洛有关,所以,之前的日子倒不方便再过来了,担心给你们惹上麻烦。”我解释道。
修玥并不接话,反而笑了,问我:“你可知那日游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坦然自若,随即将世子和修卫之间一次非常简短的谈话活灵活现地演绎了一番。
“修卫,寒嫣然救过你?”
“是的,殿下。”
“你觉得她如何?”
“回殿下,挺好。”
“娶过来当世子妃如何?”
“回殿下,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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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底实在是大大地出人意料。
怪不得,自那之后,修卫眼里的光淡了,说话毕恭毕敬,再不敢与我对视。
“嫣然,你哪里知道,在我们南国,世家里但凡有适龄女儿的,无不争先恐后要博世子殿下青眼另待。
只不过殿下一向处事不惊,皇后娘娘也不着急。
众人只道是殿下因为家国大事不屑早早地考虑男女之事,这才凉了心肠,一直冷眼旁观。
如今的殿下和过去完全不同,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喜悦,众人才知他心中仍留有一角,只等一个人来。”
修玥饮了茶,放下茶盏,双手伏于桌案,仰头看我。
“在我的国人眼里,我们的殿下总是彬彬有礼,埋于政事,极少喜形于色。
但他为人仁慈,待人亲厚,所以亲近他的人也挺多。
如今,眼见他眼里多了光芒,整个人都明亮了不少,也有不少人暗暗为他开心。”
说话间她又为我斟了茶,“知道你可能会有些误会,只不过没有确定殿下与你之间究竟如何之前,我也不好来见你,自然更不能说得如此分明。
你于哥哥有救命之恩,殿下于哥哥有知遇之恩,你们二人都是哥哥生命里最尊贵之人。”
她理了理发髻,托腮而言:“嫣然,你这样的女子走到哪里都会令无数人心动,哥哥自然也会心生爱慕,知道殿下心悦于你,他虽失落,却也真心替你二人高兴。
这些年,因为殿下大力推行不论门第、不论出身、任人唯贤之故,哥哥才能破格委以重任。
他二人虽彼此十分关注,却避嫌只能不远不近。
眼见殿下因你而变,他为殿下高兴。
眼见殿下待你如此,他也为你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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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玥抿嘴一声长叹,眼里的遗憾一目了然。
“其实哥哥一直很清楚自己和你没太可能,自从见到你,他的心情就时好时坏。估计他知道除非你们都能舍弃了自己的家国,否则哪有可能。
所以我想啊,他多少还是庆幸自己没有那么急于求成的和你没有走得太近。
他选择去剑门关值守,并非圣上和殿下的意思,哥哥是为着有朝一日南国与河洛联盟,能及时应对幽泽的发难。”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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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修卫去剑门关戍边竟然是因为这个!
与我们所想截然不同。
但是,所有关爱我的人都远在青州,我真的要因为一个认识不过月余的南国世子就永远地离开他们吗?
我摇了摇头。
“世子殿下很好,只是太远。”心里忽然多了悲伤。
青州城啥都好,为何就是没有周子言?
“嫣然,”修月的声音里多了嗔怪,“你会因为远,就放弃殿下这样的男子?你真真是……”她急得卡壳。
难得见到修玥急成这样,我笑了。
我一笑,她倒打开了话匣,“你真真是暴殄天物,饱汉不知饿汉饥。”
“我哪有?”见她责怪,终起了自辩之心。
“你可知我南国有多少女子,愿倾其所有,只为得到世子殿下的青睐?”她长吁短叹,“你啊你,他欲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将头转向一侧,又忍不住回了头,看着我,一面摇头一面嘟嘴:“一个女子,不知得有多幸运,才能遇到一个珍爱自己之人。不说殿下所及荣华富贵,单单是殿下这个人,就值得你千万里奔赴。”
她气得跺脚,“也是我不得殿下欢心,若不然,哪里会便宜了你?”她似怒非怒玩笑般用手点了点我的头。
“好好好,是我寒嫣然没心没肺不知好歹了。”见她不似玩笑,方知她是真心为我,真心为那周子言。
我不禁恻然于心,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认真劝道:“你和殿下之间,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尚有最后一步,你万不要一拖再拖,再伤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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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修玥,分明十分喜欢周子言。
却抛开自己的失意,一心希望喜欢之人能够得偿所愿。
“我给不了他的,希望你可以。”她收敛了笑意,恢复了正色庄容。
“希望我,可以有你这样的心。”握了她的手,我如沐春风,满心欢喜。
“代我向令兄致谢。”
谢他什么呢?
我知道,却说不出口。
他兄妹二人,是我来南国最初交到的朋友,也是最令我肃然起敬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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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绝修玥车马远送,一个人慢慢走回驿馆。
脱了披风,懒懒地躺于卧榻,万千思绪涌出,百般滋味混杂。
喜妹走了进来,递过来一盏茶,我随口向她说起修卫和世子的这一番谈话。
“倒和你很像。”
“谁?哪里像了?”她的话没头没脑。
“世子殿下啊,方法简单,手段直接。”喜妹口不饶人,“虽说将军权势不及世子殿下,但那修卫如果连争一争的心都没有,可见得喜欢有限。”
喜妹省略了将军二字,显见得对修卫的好感锐减。
如此不知轻重,着实不该,“你以为人人都有你这般幸运?遇到的是我。”
“是是是,谢谢小姐成全。”喜妹知趣,见我恼她口不择言,连忙退了出去。
她哪里知道修卫所为何故,又哪里晓得我所说的幸运所指。
修家这对兄妹的胸襟和为人,真真难得,倒让我从心里放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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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这年,因为中秋之乱带给青州城和娃娃军的损失,我一蹶不振,不再允许任何一个娃娃兵尊我为将军了。
我哪里配做他们的将军?
平日里要求他们时振振有词,如今却因为自个儿的低级错误,带来如此之大的损失。
我不再愿他们尊我为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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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去过几个走了的娃娃兵家里,给他们悲痛欲绝的父母悄悄地留下了我的全部零花。
我没脸见他们,当面请求他们的谅解。
更没脸站在娃娃军中,再若无其事地发号施令。
偶尔雷子和喜妹叫习惯了没能改口,就能看到我凌厉骇人的目光。
我浑身带刺,见谁都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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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娘对此只字不提,更不有意劝慰。只说带了我去九州历练,还要到终南山师叔那里,去求取一柄好剑。
爹娘也满口应承,说嫣然好福气,小小的年纪就可以跟着大师周游四海去长见识。
小伙伴们羡慕中有不舍,更有期盼,也许历练之后回来的寒嫣然,会是从前那个总是能有理、飞扬洒脱的寒嫣然。
但愿如此。
心里有了期待,我虽还是少言寡语,却转了阴晴,不再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