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才一起来到湖边,在侍卫们的帮助下上了小船。
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船方慢悠悠地离岸。
周围几只小船也划出浅岸,远远地看顾着。
累了半晌,船仍不听使唤,两人干脆弃了船桨,任小船在水里自由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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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靠一方,一心一意观赏落日。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嫣然,你说是不是?”隔着半条船他问。
“对景,说得也好。”隔着半条船我大声赞许。
“这是前人写的,我不过借来一用。”他一高兴,便将身子往我这面挪了挪。
船儿立刻晃动起来,都吓了一跳,他不得不挪回原处。
“能用,就是你的。不仅能用,还用得极妙。”
他倒乐了,“呵呵,你的理总和别人不太一样,却还挑不了刺。怪不得妹妹常说,你古灵精怪。真真是天生的妙人。”
“你这是夸我吗?我又说不出这许多诗词来,平日里尽忙着练功了。从前,也看些书,不过多是些武籍和药理。也有写得好的文章,被爹娘逼着读了,记在心里,却不如你们用得好。”我叹口气,说出一直以来的遗憾。
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眼下,我在南国处处皆是如此。
早知今日,当初也该发狠用功,不至于只听他们说得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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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和河洛本就不同,你尚武却讲理,已经很好。”他真会劝人。
“从前只觉得这些锦绣文章没甚大用,如今同你们说话,方觉出自己书还是读得少了。”
“不怕不怕,以后我读给你听就是了。你可以指点我骑马射箭,我可以指点你读书绘画,岂不更好?”
“殿下就不怕对牛弹琴?”
“你锦心绣口的,一学便会,只怕我将来想做你的一字之师都不易。”
“人各有其长,你会的,我不会;你能的,我不能,反之亦然。”
“这样岂不更好,你会的,你来;我会的,我来。你会的,你教我;我会的,我教你。”
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这样的日子,虽觉得好,却无言以对。
从前,自己多能说会道呀,如何一到了他这儿,就常常接不上话了。
看来,若论起说话,我要被他周子言甩出几条长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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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曾说“年轻时想要的,和实际得到的大相径庭。两个人能平分秋色最好,若不能,也不易迥然不同。”
如今,我和南国世子,很多方面都是两个极为不同之人,却相处甚欢。
师娘说得迥然不同应该不是指的文武之别。
是了,我和他虽各有所好,各有其长,但对许多问题的看法倒挺一致。
而且,聪明人不用多解释,便知对方心意,快速地有过权衡,给出取舍。
只是,我和他之间到底时日过短,是真性情,还是半真半假,也未可知。
心里纵百转千回,表面却故作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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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隐隐、白云绵绵、碧水清清。
秋风柔柔软软、船儿飘飘荡荡、两心安安然然。
远远的一片芦苇荡,藕粉色的花穗高高地扬起头,向着一个方向张望。
一阵微风吹来,花穗随着花秆,从四面八方有节奏地摇曳。
白的轻,绿的沉,拖拖拽拽。
你和我打着招呼,我正和他低语,而他温柔地看着一旁的她,她却正帮另一簇花穗梳理头发,方才还安安静静的芦苇荡,此时倒一下子热闹非凡。
不知不觉落日西沉,天空泛起微蓝,晚风混着凉意,呼啸而来。
这一次,两人不再忙乱,有条不紊地顺了桨,划着水归了岸,早有人跑过来收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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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下玄月自山峦间慢慢升起,照得一湖水清澈如洗。
湖水轻轻地滚向湖岸,泛起小小的浪花,又轻轻地退回去。
几缕水草水花随着波浪摇曳,在月色里格外分明。
水中一轮圆月,与天上的圆月十分不同,掩面含羞,倒比坦坦荡荡多了韵味。
一阵微风拂过,芦苇荡里近乎有一群女子,正婀娜轻舞。
黑暗深处,传来一阵野鸭的哇哇鸣叫。
远山或明或暗,一扫白日里的明媚,只余下隐隐约约的轮廓,倒叫人多了许多想象。
高大的树木看不清枝叶,却在风里飘飘扬扬。
火堆旁,兵士们三三两两,或聊天说笑或轻歌曼舞,若不留神细看,倒不像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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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沿着湖边漫不经心地散步。
这些年,习武之路甚是辛苦,单是早睡早起,就是首关。
前一两个月,每日都在睡梦中被嬷嬷唤醒。咬牙坚持过来,便觉得早起也十分平常。慢慢地不用别人唤醒,每日一到时辰便会自动醒来。
不得不早睡,一开始也着实叫人头疼。
无论多么有趣的事,一到点都得放下,若不然,第二日早起便要露出马脚,让师父……训斥。
说师父训斥其实不然。
师父很少大声说话,他总是用凌厉的眼神扫过我一眼,然后叹口气。即便是开口,也总是轻描淡写的,诸如:不如等你睡醒了再练?或者是,想睡觉啊,明儿起就不用来了。
让我反省还好,不来,那怎么行?
我可丢不起那人!
凡事只要和练功有关,都鼓着一股子劲儿,生怕自己做不到,叫人看了笑话。更怕自己做不到,让自己瞧不起。
所以,纵是一路上遇到无数坡坡坎坎,到底是自己选的路,没理由叫苦。
十多年光阴,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单调,哪里有今日这般悠闲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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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享受写在脸上,表现在了脚头。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随意踢着小石子玩。
“嫣然,喜欢和你在一起,总觉得空气都是新鲜的、热烈的,对,对,就是这个感觉。你总有办法叫人舒舒服服、热热闹闹起来,这个,我自己很难做到,却很喜欢你能做到。”
我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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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是这么看我的,或者说他们是这么看我的,却没有告诉我。而我,就算知道他们是这么看我的,也说不了这么清楚明白,和舒服。
原来,人们喜欢我,是因为这个,我开心地捧腹大笑。
他倒愣住了。
“你说得很好。我很喜欢。”我连忙解释。
他眉眼的笑意轻轻地舒展开来,有着谜一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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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我们说说家事吧。你说说看,两个哥哥,和谁最亲?”他问。
“大哥最疼我,从来舍不得说我,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二哥总是护着我,小时候和我最要好。”
“我听人说,你和你大哥样貌最为神似,但性情,好似和你二哥更近?”
“嗯。”我点点头,“大哥走后,二哥就变了,不再嘻嘻哈哈和我打闹玩笑。他十四岁就入了军营,十八岁带兵驻守上饶,说自己一定要做好爹爹的坚强后盾。”
“他将来一定会是河洛的大将军。”
“那是自然。我二哥人聪明,现在又比从前肯用心。”
说到大哥,想起自己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声音有些哽咽。
比起二哥来,大哥更护着我,二哥对我稍有不耐烦,大哥也总在第一时间喝止他。
长兄如父,说的就是他。
世子忙握紧了我的手,“别难过。长大了,总是要分开的。他过得好吗?”
是啊,他过得好吗?
“也好也不好吧。嫂子倒对他好。要是,他能留在青州,一定是更快乐的大将军。”
我神情有些黯然,忙转了话题:“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