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不该让周子言觉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即便是告别就在眼前,我们再也……不能重逢,此时此刻,何苦伤了他的一片真心?
一念至此,我也多了舒坦。
两个人,又恢复了有说有笑。
.
“瓦屋山,真是名不虚传,四皇叔诚不欺我。一路上,我只怕让你心里有了大大的期望,来看了却失望不已。”拿起水袋,美美地喝空。
“我啊,从前鲜少出城,哪里知道登高望远之乐。以后,得和你多走走看看。天地有大美,读了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把书里读到过的,在现实中比照着瞧瞧。”他脸上有光,身上带气,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意气风发?真好。
“我倒是把青州城里里外外早都跑了个遍,十四岁那年,还和师父师娘去九州游历了快一年。”说起天地大美,我来了兴致。
他也兴致高涨,忙问:“还遇到啥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说来解解乏。”
正合我意。
.
我侃侃而谈:“若说有趣之人,赐我双鱼剑的师叔算一个。
他极为儒雅,师父说他出身世家,不喜功名朝堂,散尽万贯家财,居于终南山顶。
一生痴于学剑,痴于比剑,痴于集剑。
我手里这柄双鱼,便是他认可我的惊天九式,赠予我的。”
我将腰上的双鱼剑解下,双手递给他。
.
剑鞘首端两尾小鱼,一上一下对望缠绵,身形衔接神似八卦,鳞厚而鼓,尾长灵动。
剑长不足两尺,轻薄而窄,剑锋隐隐寒光,淡淡冷意。
他拔出双鱼,对着光,赞道:“好剑。青峰出鞘胜芙蓉,精绝双鱼立碧空。洛水流光无需望,嫣然携剑此山中。”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很喜欢,可我除了傻傻地看着,竟然接不了话。
再一次想起修玥的话,我问自己:你真的是他等的那个女子吗?
.
“除了出生没法子选择,成为如今的我却大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所以,我从不抱怨。”他转换了话题,就连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都好帅。
我挑起一股长发,在手指上一圈圈打结,眼睛不时在他和风景间来回。
“不抱怨好啊。凡事都尽力了,就心安理得了。不过,这样一来,会很辛苦。”我不假思索地调侃他:“属于自作自受的那一类。”
他笑出声来,“哈哈哈,说得在理。”
“敢作也敢当,真挺好的。”他眼里的光又燃起来,叫人坐立不安。
“不是你不好,你很好。”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太远。”
“如果真的喜欢,天涯只若比邻。”他的声音也低如耳语。
我知道他听见了,他也知道我听见了,却都默不作声。
此刻,云是轻柔的,风是轻柔的,天地万物都是轻柔的。
.
“走吧,会当凌绝顶,才能一览众山小。”他站起身来,伸出双手。
连他的手都是轻柔的。
唉,我一声轻叹,握住了他的手。
远处传来随行队伍的行进声,我看了看他的水壶,仰着脸看他,“我去取点水来。”
“嗯。”他应着,却不撒手。
“我去取点水就回来。”他眼眸里的我一览无余,也是一汪盈盈秋水相望,情急之下,我慌得缩手。
“好。”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随行队伍之前,未等我开口,早有人备好了水袋。
接过水袋,并不多话,又三两步奔至他的眼前,二话不说,将水袋递了过去。
看他大口大口地喝水,也大口大口地喝水。
两个人,继续不慌不忙向山顶走去。
.
两三个时辰之后,终于站在瓦屋山之巅。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也沾衣,你看,你肩头的露水。不用担心,只需片刻,阳光之下,便会无影无踪。”他笑着弹了弹我的披风。
两人并肩站在一块宽阔的平台之上,齐齐向远处眺望。
“确是平如大桌,不愧为桌山。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桌山的东面,走走走,找个好位置去看看贡嘎山,那里终年积雪。
若是一早来,运气够好,还能看到日照金山,只是山上奇冷,不适合扎营。”
话虽如此,他已经眉目飞扬,好似一到了桌山之上,整个儿人都变了。
不过短短片刻,他和我互换了,他是气宇轩昂的那个,我倒小女儿态十足。
明明他应该温文尔雅,我才是英姿飒爽的。
唉唉唉,一定是修玥的话影响了我。
.
“听说在桌山的西面,可以看到峨眉山,那里的山崖如刀削斧砍般,从远处看,蔚为壮观。我们只需再走两个时辰,即可再赏美景。嫣然,你可愿与我同行?”
我故意眉眼上挑,挑衅地看着他:“我可以不吗?”
“不可以。”他朗声大笑:“寒嫣然,这辈子,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他气宇轩昂、容光焕发,指着远方慷慨激昂:“站在高处,看到的多得到的多,需要守护的东西也多。”
他的眼眸熠熠生辉,声音洋洋盈耳,“嫣然,你可愿与我共同守护这一方天地?”
他伸出了修长的右手,掌心向上,“我会给你时间,让你看到我这个人,看到我这颗心。”
一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地间,云停在他身后,风停在我耳旁。
我在蓝天之上,我在白云之上。
我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
伸出了我的右手,用力地放进他的掌心,“你是要和我结盟吗?”
“傻姑娘,你就权当是和我结盟。你可愿,与我结盟?”
他又气又乐,却不肯放手。
被他温柔的手握着,感觉真好。
哪还禁得住他一往情深地望着我说:“南国风调雨顺,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纯良质朴,有雄关要隘,易守难攻,因而,较之你们中原,多了安分保守,不思进取。”
他的声音高昂,“然则,不进则退,长远计,举国有危。嫣然,我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你可愿与我携手并进?”
不等我点头,他继续洋洋洒洒:“南国距河洛虽远,但我们,终是遇见了。千里之缘,不容错过。嫣然,从今往后,我要你心安此处。”
他接下来的话令我退无可退,“我周子言,在此立誓,将以举国之力成为寒嫣然的后盾,助她守家护国,助她实现雄心,也请她,助我与河洛从此和睦共处,助我让南国更加强盛富庶。”
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写满了一个字。
.
我瞪大了双眼,微张了嘴,痴痴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耳根子一热,不好意思回了头。
甩开他的手,飞身掠过树丛,选了株高大结实的枝丫,一跃而上。
就手握住大的枝丫,又一跃而上。
几个回合,我便来到了树梢的顶部。
身后,传来他并不清晰的关切声,“嫣然,小心点。”
“好美。周子言,你要不要也上来看看。”我用内息将声音传送得远远的,声音在群山里幽幽回荡。
他看不清楚我,我却能瞧见他,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
站在树颠高处,风吹起了衣裳,吹乱了头发。
我一手扶住树干,眯起双眼,俯瞰群山。
美哉壮哉。
这一方水土,这一方人,竟然有了骨血般的亲近。
都是眼前的这个男子,让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我,忽然有了家的体会。
难道真如喜妹所说,喜欢的那个人在哪,家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