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信,我发了痴。
没想到,周子言,他会是这样的。
更没想到的是,他更在意的是我的心。
我抿嘴偷乐。
看来,我和他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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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了搓手,我拿起了第五页。
第一句,三个字,便让我心神荡漾。
“轻惆怅。
不过三日不见,便叫人行卧不安,诸事烦心。
平常所好,皆不能减分毫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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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不过寥寥数字,无因无果,好叫人忧心。
令人打探,只说近日河洛驿馆突然多了戒备,不知为何。
也罢,她无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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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对幽泽的议亲一事十分紧张,那日,趁父王高兴,让妹妹讨了恩旨,算是三日来唯一叫人心宽之喜。”
骤想起那日月光之下,夜访云间时的怦然心动。
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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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页
“知她的喜欢不如我这般,好生失落。
也罢,聊胜从前。
只要,她心里有我。假以时日,琴瑟之好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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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完花市,云间多了带土之黄风铃,皆是她说好看的。
刚好九株,其兆也祥。
将此花此树,每隔二尺、横三竖三植于笨石旁,他日,晒着太阳便能亲见其好。
不知重逢之日,黄风铃会否花满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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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悦她之笑颜,如沐春风。
得她一笑,纵是满城风雨,也自会荡然无存。
眼下,日短夜长,却常在左右,不知别后光阴,何等煎熬?
也罢,且顾着这眼前之乐,哪管它后来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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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页
“且从容。
假以时日耕耘,尽其心,竭其力,自当有获。
偏今日,子玉批驳我近来啰嗦得很。
我啰嗦吗?
话倒比从前多些,不过多了些许家常。
她会嫌我啰嗦吗?
唉唉唉,我不能问,却想知道。
我愿她身安处即心安处,纵使她再回河洛,我也希望她能将此心安置于我南国,安置于我心。
南风许是不易越过秦岭了,但我可以,迎向她来之处,等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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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曾婉言笑我,未曾年轻就已衰颓,皮相之下尽显苍老,尤其令她心疼。
她们岂知,不能退也不敢退之时日,身系万千人,身后万丈悬崖,岂是身轻之躯所能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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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予大任,必佑四方,若耗心力而无补给,人生实苦。
琴棋书画,不过是我避世之所乐。
偶有因娱忘责之时,也不罪己。所乐不过寥寥,皆为苦中寻乐。
如今,上天怜我,送她来慰我心。”
想想自己那许多日子的辗转,竟有几分潸然。
不想他倒一往情深至此,一时间让人难以自持。
放下薄薄的一页信纸,心里却如坠千斤。
起身找出带回的茶盒,吩咐喜妹烧水,重又坐下,一盏茶后,复拿起他的信,读起了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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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页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红之花,黄之叶,绿之柳,白之絮,皆因这月色,收敛了缤纷,染了深沉。
就连青石桥倒映在暗黑的江心里,亦有诡魅般的秀美。
月华从不光耀夺目,却让世间万物皆浸染上它之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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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明月,盈盈之辉,洗尽铅华,遍洒人间。
从前只觉清冷,如今却有灼灼暖意。
只因月光之下她一身素白,发髻之上双耳玉钗泛着银色,鼻尖细小之绒毛清晰可见,紧贴脸颊之双耳几近透明,然,丹砂浓点柳枝唇,纵是无情也动人。
隐万语千言,只愿同在此月色中长醉不醒。
我自知再不愿走出这月色,走出她眼底深眸。
从此,人生若寄终有时,红尘再无痴心可付,皆因有此月色,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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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页
“我是魔怔了吗?
每每她怅然若失,便叫人心惊。
知她是想着青州城里至爱亲故,不过,如今最易令我与她擦肩错过的,也正是他们。
好生无力。
虽未曾陪她久长,却心愿她此后光阴,都与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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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美好大抵短暂,譬如旭日东升、夕阳西下、昙花一现、惊鸿一瞥、怦然心动……
但只要愿意,短暂之美好亦会周而复始轮回,每一次再见时陪伴之人不同,所得亦然不同。
可见,人之所得并不由时日长短而定。
我与她,一见生情,相知虽短,却无碍未来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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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页
“晓看天色暮看云,她可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晨起时她在眼前,入睡后她在梦里。
所有她的,我皆愿在梦里还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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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她远道而来自会远去,只能隔着距离遥想并肩同行之乐。
得偿所愿虽难,却渴望得偿所愿。
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
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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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页
“一棵树陪着另一棵树,一朵云陪着另一朵云,花儿草儿皆是成群结队。
时至今日,我也有了想要陪伴之人,我也渴望成为陪伴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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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信非普通男儿,不会将她困于斗室。
四海之内,我要与她访遍山川河域。
荣封之处,必有一处由她自主。
我之疆域,必有一城由她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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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页
“心之所想,有沧海桑田,笔之所记,不过渺渺。
一直深知她会很快回到河洛,我只想让她知晓,在异域南国,有一个这样的我,等她归来,共谱天荒地老,云间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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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拿完了最后一页。
很不甘心地将木盒拿近了细瞧,里面果然还有。
用手去取,却碰到盒底。
十分诧异。
又将木盒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才又发现,木盒的底子和四壁全都有字,是……不同字款的“嫣然”。
脑子一下嗡嗡的,心跳剧烈。
刚刚还喜笑颜开,转眼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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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再次拿起木盒,细细轻抚这些字。
拿起又放下,放下再拿起,反反复复。
说高兴吧,好像又不只高兴。
说难过吧,被一个人这么喜欢着,分明应该十分开心。
一忽儿,眼眶湿润,心绪难平。
如果这些字都是心里的,那心,得有多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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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杯碟清脆的落地声传入耳内,实在刺耳惊心,我蓦然抬头。
“小姐,是我。我不是成心的,不过是来看看你有啥想要的。一进门就瞧见你难过,你难过惹得我也难过。”喜妹一边拾捡碎碟一边小声解释。
她不说则罢。
偏她说了这话。
我的眼泪原在眼眶里打转,这一话却勾着它们啪啪落下。
我想说自己没有难过,可是,眼泪不会说谎。
好吧,就算这是高兴的眼泪,也多少是有点难过的意思吧。
我低了头,用手抹了眼睛,哑声说道:“你下去吧,我不喊人,都别进来了。我要自己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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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一走,忽然发现自己刚才没留神,竟让眼泪打湿了信笺。
手忙脚乱地去护,反把上面的字迹弄得模糊不清。
心里着实责怪自己大意,竟然弄坏了他的心意。
小心翼翼地折腾了半日,仍有几页有几处的字迹看不真切了。
尽管我清楚地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却不免又气又恼,十分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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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说了,没我吩咐不准进来,出去。”正在气头上,谁这么烦?我怒将一旁的杯子掷出去。
隔了一会儿,娘亲姗姗然走出来。
我慌忙用手擦了脸,站起身来,走到娘亲的面前。
“娘亲,你怎么过来了?”我竭力气定神闲,与平常无异。
“我不来,去哪里知道我的宝贝闺女变成大花猫了。”娘亲掏出手帕。
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肯定是刚才不小心把信笺上的墨汁弄到手上,又弄到脸上了。
牵了娘亲走到榻前坐下,接过她的手帕,胡乱抹了一气。
转过身,小心把信笺收拢,放进木盒,盖好,挪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