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妹满脸喜悦:“不妨事。从前我娘怀小弟,要生了都还在地里干活,我们庄户人家的女子,哪就那么娇气了。”
“你娘是你娘,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今儿请了御医来诊脉,看好了我心里才踏实。”
我好奇地看看喜妹,欲言又止。
喜妹沉浸在怀孕的喜悦中,不时还得应付干呕,自然不便在此时多问。
我无声叹息,等见了御医再说。
.
庄御医来得很快,请他诊了脉,又带了他去瞧喜妹。
开了调理的方子,他却又说:“如果干呕的不厉害,也可以不用吃药。短则半月,长则月余,呕吐反应会越来越轻。”
果然不是个庸常的医师。
喜妹想了想,决定先将方子留着。
.
等到屋内只有我二人,喜妹细细说了自己的安排:“小姐,这段时日我让青阳来照看你。她是我们从南国带来的,也一直跟着我,你的脾性喜好她都知道,人也很是把稳。”
“好。你安心休息,等生养好之后再说。”
她又问:“御医怎么说?”
我知道她问的是我,努嘴一笑:“说身体有些寒凉,并不打紧。”
“好生奇怪,小姐的身子一向很好,如何就寒凉了?要不要……”她迟疑着不往下说。
“没事,我自己先留心着。本来就吃不惯生冷,不吃了就是。”正说着话,师娘提着点心过来了。
“恭喜喜妹,添丁进口。”师娘说。
喜妹喜不自胜,“谢谢师婆婆。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没想到日子会过得这么好。”
“凭你和雷子,啥好日子都能过得上。”师娘也乐了。
.
到这时候才发现,我都还没恭喜喜妹呢。
忙嬉笑着向她致歉:“你看我,一着急,都忘了恭喜你。”
师娘拉过喜妹的手来,“你坐好了。”她平心静气地搭脉,频频点头。
又用拇指轻揉喜妹的合谷穴位,浅笑着安排:“反应大的时候,可以多揉搓几次。”
.
靠着师娘坐下,讪笑着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师娘照旧平心静气地搭脉,说话间,又换了另一只手来。
双眼盯着师娘,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焦灼。
两只手腕都曾缠过铁沙袋,快两年不绑了,厚厚的老茧薄了不少,但仍与普通女子不同,不好请脉。
刚刚庄御医就有些惊诧。
毕竟此前请平安脉的并不是他,试了两次他才找准脉息,一头的汗。
只有师娘驾轻就熟。
她凝神微笑,“没什么,该吃吃,该睡睡。”
师娘的话,把刚刚那颗悬着的心轻轻放下。
.
只过了一日,师娘拎了个小包裹进了世子府。
“你师父让朋友约着出去几日,我一个人无聊,想着过来陪你住几日。”师娘轻描淡写地说。
难得师娘肯到世子府来,从前,请他俩到将军府都不容易,现在,若是请他俩到世子府,仍得费老大的劲。
“太好了。”我忙上忙下吩咐收拾好师娘的屋子。
.
入夜,陪着师娘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
看着满天繁星,想起了爹娘,想起了青州城,想起了师父青州小院的老槐树。
满树的槐香扑鼻而来,令人沉醉,不由得将身子挪了过去,靠着师娘。
她顺手搂了我,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我的胳膊,唱起了小时候最喜欢的那首民谣。
“小小孩,不要怕。
云再厚,风儿吹。
天再黑,星星陪。
爹娘远行在路上啊,你可要把家守好了。
小小孩,不要怕。
一天天,长大了……”
.
月光如水,穿过槐树,照在师娘的额头,一层淡淡的光晕,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槐花香,忍不住侧了头,盯着师娘,迷了双眼。
等我娘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子言自己拿了新做的点心过来。
“师娘,你不来,嫣然还是个大人。你一来,她就是个孩子。”
师娘看看我,又看看子言,满意地笑了。
.
只是,不出三日,便觉出师娘的古怪。
她并不与我和子言一起用饭,却格外留心我房子的一应物件。
尤其是饮食,从早上要喝的水,到桌上的饭菜、点心、瓜果,后厨的一应用品……
就连院子的树木也都仔仔细细察看过。
“师娘,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只是看看。以你的体质,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寒凉。许是我多虑了,你不过是水土不服,再过些日子就好。”
.
师娘没住几日就走了,说是师父回来了。
但她隔三岔五会在吃饭前进府,说是世子府如今的厨子手艺不错,她过来瞧瞧菜式。
不对,师娘一定觉得我身体有异,事出有因,而她在寻找原因。
不禁想起子言曾经说过的宵夜事件,不寒而栗 。
与其捕风捉影,不如认真面对。
请来庄御医,坐在师父的小院,与师娘再三商议,我总算明白了。
我体内的确有一股很奇怪的寒凉,直冲肚腹,而且较一月前又有轻微加重。
若不是师娘和庄御医十分细致,并不能察觉这微妙的变化。
他二人反复合计之后,达成共识,在没找到原因前不轻易使用艾灸、胡椒等温阳之物。
.
喜妹既能怀孕,说明致我寒凉之物应是我专用,并非水、木、香等公用之物。
又令人细细检查了我的衣物、首饰、寝具,并无异常。
一时间,府内上下,隐隐不安。
查来查去,既未言明缘由,又未查到结果,最叫人心惶惶。
干脆寻了时机,召集众人,只说我近来有些夜惊,怕是府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现在,已经请人在庙里敬了香,说只要静心调养便好。
府里才又恢复如常。
.
没找到原因,却不能再等,师娘开始为我调理。
一服又一服的中药由师娘亲自煎制,青阳亲自取来温热再服。
满怀着希望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用师娘的话来说,所用温阳之物全都石沉大海,身体如同一个闭环,只接纳来自上游的冰凉,不肯有丝毫的回暖。
看着师娘紧皱的眉头,我笑着安慰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师娘,你不用着急,我很少吃药,身子会需要时间适应。”
师娘的笑容涩涩的,她无声叹气,“也就你心大。”
师娘这次说错了,我的心变小了。
这事掉进我的心眼去了,一时半刻拔不出来。
但我不愿意师娘为此心焦。
.
世子府里多了药味,子言第一时间就闻到了。
我只说,近来天气变化太大,有些水土不服,吃几副中药,调理脾胃。
见我不愿深说,子言并不多言。
但他到底不放心,叫来庄御医盘问。
当晚,便与我长谈:“嫣然,身体可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舒服的?”
不愿子言担心,笑着回他:“放心吧,并无大碍。师娘已经开始为我调理了,自会慢慢好起来。”
两个月后又新换了药方,效果仍然欠佳。
庄御医每每过来号脉,多了惶惶不安。
不想给他压力,强笑着对他说:“调理需要时日,不必为一时的效果计较。”
师父师娘开始向外写信,说远在九州东部的武夷山上,有个阮神医,最擅长解寒毒,如他能来最好。
只是这位阮神医,极爱云游四方,热衷于寻丹觅药,只能先写信去,看看他什么时候回府,好亲自上门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