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尘扬把车停在一家商场门前,开了车门看着我出来。拉着我进了一家叫罗记的餐馆。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的老板上来就给了他一拳。然后热情地抱了我一下,“万宁,你还好吗?”
我的脸惨烈得毫无血色。
“你脸色不太好喔!来的正是时候,里面茶室坐会儿。厉尘扬,你杵那干嘛?”那老板应该是他关系极相好的人。
厉尘扬笑笑拉着我进了茶室,我挨桌子坐下,看着身后小方桌上瓶子里枯萎的莲蓬怔然出神。端起茶杯,环视这不大的茶室,这个地方好像来过。
“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厉尘扬起身离开了茶室。
托盘里趴着一只小小的温润如玉的茶宠,是一个悠闲自在的胖和尚,弥勒菩萨。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我脑海里闪耀着那些破碎的画面,菩萨微笑着望着我,我匍匐在祂身前,既痛苦又快乐,还有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耳边有人呢喃细语唤着我的乳名,宁宁、宁宁……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我光洁的身体。
他是谁?
我抱着头,头痛欲裂,那些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雪白的窗帘随风扬起,他搂着我的腰,站在窗前,楼下花木葳蕤。
一定还有一个人,他曾经在我心里停留过。不然,我不会轻易交付我的身体。可是,那厉尘扬,又是怎么回事啊?
他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见我生生死死地蜷缩在地上。忙跑过来,扶住我。
“万宁,你怎么啦?”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我记不起他的脸。可是……”我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又头疼了?”他用力抱着我,“傻子,除了我还能有谁?”
我趴在他怀里,听着那颗心砰砰地跳动着。
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你小子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了,把我们家小姑娘弄哭了。”罗记的老板端着一盘颜色鲜艳的沙糖桔走了进来。
“她不舒服,我得带她见Jayson,汤先不喝了,给我打包,还有桔子。”
厉尘扬提着保温杯抱着一篮桔子,拉着我上了车。
明心医院在明心路的尽头,是现今S城为数不多的私立医院。
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Jayson坐在电脑桌前,满脸疲倦。他抬腕看着手上的腕表,“大少爷,今日周末啊,要死啊!要死啊!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揪着满头黑发发了好一阵牢骚。
“该做的检查前天都做过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还要点样啊?再来一遍?别折腾了,有时间去行行街,晒晒太阳。”Jayson转动着椅子望着我。
“可是她头疼得厉害。”厉尘扬站在我身边,扶着我的肩。
“颅内瘀血压迫脑神经,散瘀不是一天两日的事情,慢慢来啦!好吃好睡,放松心情。要不,出去旅个游?”
Jayson拉开抽屉,取出一份花花绿绿的旅游宣传手册。
“你是医生哎,别跟我整这些馊主意啦!她头痛啊,你一点法子也没有咩?你开点止痛药给她行吗?”
“我看你是昏头了。”Jayson抓起那张宣传手册,“试试中医吧!”他拿起笔翻开那本薄薄的手册,在一张图片上画了个圈。拿出手机,翻出一个手机号码,将那串号码写在图片下。
“头还疼吗?”厉尘扬手扶着方向盘,遮阳板下放着那份花花绿绿的旅游宣传手册。
“好多了。”我咬着唇,靠在椅背上,隐忍着那份炸裂般的疼痛。
“万宁,Jayson推荐了一个中吴州的老中医,她针灸很了得。我带你去找她,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厉尘扬侧过头来。
“你是说我们要去吴州?”我拿起那本旅游画册,那圆圈中的照片下简洁的介绍文字,李家药馆是吴州一家颇有名望的老字号中医馆,代代相传至今已是第六代了。
“对啊,去吴州。我阿婆家就在吴州,我先前说过要带你去吴州小住。只是,吴州气候比不得S城,那边冷得紧。”
我放下那本小册子,倚在车座靠背上,闭上眼睛。
“万宁。”厉尘扬柔声道。
“让我想想,好吗?”我凄然一笑。
去吴州那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我这贱命一条,卖谁的脸皮能换来这说走就走的假期?那天去行政处销病假,行政处的小王咸酸菜一般酸溜溜地嘲讽道:“万大记者,你再病几次,怕连后年的年假都销完了。”
去吴州一事被耽搁下来,谢光寒打西藏回来,带了丰富的影像和照片资料,还有阿沁的记事本,记录她在林芝的一些琐碎的事情。阿沁还是希望由我执笔写她的故事。阿沁是个极性情的女生,我就着台灯读她的故事。手里捧着茶杯,杯子里的栀子花开得绚丽多姿。
“我孤身到林芝来,不是为了逃亡,是为了救赎,为了救赎流亡已久的灵魂。除了高远的西藏,我已无处可去。我想象着那片开满格桑花的地方能安放下我残缺的青春。”
“最小的孩子六岁,最大的十七岁了。这里还属于牧区,牧民的家都分散在学校方圆十里以间,有些孩子上一次学来回要跑上20里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脸上湃着一抹高原红的叫作卓玛的十四岁小姑娘,她居然抱着一只羊羔坐在课室里。”
“宝宝已经两个月大了,他没有打招呼就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我的生活,就像他的爸爸。我没想到妊娠反应会那么强烈,呕吐,头晕,胸闷,甚至头痛欲裂。超高的海拔加剧了妊娠反应。我讨厌在洗手间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你,甚至给你递张纸巾的人都没有。我孤身一人来到藏区,已阻断了红尘里的一切,亲人,朋友,恋人。”
“夜深人静之时,听着窗外的风声,独自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我突然记不起他的样子……”
……
我扔下阿沁的记事本,风一样跑进洗浴室,趴在马桶上,一口口地呕尽胃里的酸水。中午饭什么也没有吃,晚饭只喝了半碗白粥。只半碗粥下肚,却又吐得涓滴不剩。厉尘扬不在家,他回了明心公馆,那里才是他的家。我把每个房间的每盏灯都打开,整个房子都亮如白昼。
盘腿坐在沙发上,披着披肩,抱着电脑,把阿沁的故事写入电脑文档。如果顺利的话,阿沁能在新年第一期的《万象》上看到属于她自己的故事。
厉尘扬回来的时候,挺开心的样子,手上提着一只粉蓝色点心盒,白色缎带闪着幽光。
“特意叫阿兰做的奶油泡芙,超正的,外面买不到的。别睡啦,怎么又睡沙发上,快起来啦!”他把盒子放在桌上,坐在我身边,把那条披肩从我脸上拿开。
“几点啦?我怎么睡着了?稿子还没写完呢!”我抓着他的胳膊爬起来。
“这么搏命干嘛?今天写不完还有明天,不,明天不得,还有后天,周末是休息时间。”厉尘扬打开盒子,里面一粒粒金黄漂亮的泡芙散发着淡淡的芬芳。他拿了一粒泡芙塞进我嘴里,自己吃了一粒。
“我今天回家见了老头子,我跟他摊牌了。”
“摊什么牌?”我收起笔记本电脑和阿沁的记事本,捶着酸酸的腰背。
“万宁,我们结婚吧!我跟老头子说了,我要娶你。”他一脸真挚地望着我。
万宁,我们结婚吧!
那个声音泛起阵阵迷雾,在脑海里水草一样纠缠飘拂。
我手上抓着泡芙,雪白的奶油满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