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市建委政治处办公在六楼，共有四间办公室。张如生一间独立办公室，隔壁是周成琬副主任和陆自明两人一间，再隔壁是老白和老金两人一间。北面还有一间小会议室及干部档案室。

    春节后上班第一天，陆自明早早来到办公室，拖地、泡水。隔壁张如生办公室和老白、老金办公室的钥匙他都有，把三间办公室的卫生搞好、开水打好，看看表只有八点钟。陆自明泡了杯热茶，打开自己的电脑，再次把讲话稿通读一遍，删去个别废词、废句。听到隔壁张如生办公室的开门声，他赶紧把稿子打印一份出来，忐忑地交了稿。

    过了十分钟，周成琬、老白、老金也陆续来上班。各位同事互致新年问候。周成琬穿了一件做工精美的米色羊绒大衣，头发也专门做了发型，很洋气，整个人容光焕发。委里的女公务员们个个衣着光鲜，神采飞扬，大大的自信二字写在脑门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优越感。

    陆自明忍不住赞美道：“周主任，你这一身新衣服真好看！”

    周成琬很得意，说道：“好看吧，小陆，我过年花了几千块钱在一百买的！这个发型专门去‘太子发廊’做的，还焗了色，花了七百块钱呢！”

    “嗯，真的很衬你的气质！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钱花的值！”陆自明顺着她的话说道。

    周成琬笑得像朵花，正兴高采烈地要再说点什么，张如生走过来在门口说道：“等会委领导要下来拜年，大家都在办公室等着，不要走开！”说完转身到隔壁办公室，周成琬向陆自明微微吐吐舌，两人会心一笑。

    九点钟，委领导班子在孙昭贤的带领下，来到政治处。孙昭贤神采奕奕走在最前面，脑门上不浓密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一条藏青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白衬衫，蓝色领带。潘文斌紧随其后，他的个子比孙昭贤矮一头，一双小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也精心收拾了一番，皮鞋锃亮、衣冠楚楚。后面是班子里其他几位副职。刘积仁身形高大，站在略靠后的位置，如鹤立鸡群。张如生陪着领导班子来到周成琬和陆自明的办公室，老白和老金也在一道等候。互相问候新年好后，张如生抢先介绍道：“孙主任，这位年轻人是从房产集团借调上来的小陆，陆自明！”刘积仁在旁补充道：“他是房产集团的党委委员，最年轻的中层干部！”孙昭贤微笑着上前和他握握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建设事业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咯！”陆自明很激动，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有木讷地点点头。委领导班子又一一到其他办公室走访一圈。陆自明激动地想到，他应该也认识自己。曾有幸和孙昭贤吃过一次饭。那是刘积仁带他去参加的，当时激动了许久。也是，建委的老大、一把手，中间隔着多少层级，哪里是基层同志能够见得到的？绝大部分的建设系统职工只能是闻其名不闻其声、不见其人。而现在到委里上班，不时就能在办公楼里看见他的身影，开大会还能聆听他的讲话。能和这样的大人物在一个大院里上班，本身就很值得骄傲。

    上午无事，陆自明跟随周成琬到大院里其他处室部门走了一圈，互相拜年。他是大院里的新面孔，许多人都不认识，很多人也不认识他，走了一圈经过周成琬介绍，也算多认识了几个人。

    中午，张如生陪同委领导到下属单位拜过年之后回到办公室，“小陆，你过来一下！”

    听到召唤，陆自明赶紧拿起纸笔到张如生办公室，“张主任！”

    “坐吧，小陆！”

    陆自明知道肯定是讲稿子的事，浅浅地坐在对面椅子上，像个等待法官宣判的犯人似的忐忑不安。这篇稿子虽然他用尽全力，经心敲打出每一个字，但是就总体质量来说，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因为新手上路，写出来的东西也评判不了处于什么水平。新手一般都会有这种感觉，自己写的文字即使别扭多读两遍也就觉得顺眼了，挑不出毛病。所以新手很难看出自己文字上的不足，无论多离谱自己总觉得还不错。陆自明也反复和原来别人写的讲话稿做对比，比着比着总觉得和自己写的也差不多。

    “这篇稿子我看过了！假期里花了不少功夫吧？”张如生轻松地说道。

    “嗯，还好，加了几天班。就是心里没有底，不知道写的怎么样？”

    “嗯，内容么基本都写到了。但是有几个问题......”张如生一边翻着稿子一边说道：“一个呢，许多的套话带的帽子太大了。比如后面的一些小段落引言的时候，你都习惯性地套上了‘按照中央xx会议精神’、‘根据中央xx精神’之类的话，要记住，我们是基层单位，不要动辄开口‘全国’、闭口‘中央’，小头戴大帽子，不合适。这种引言，可以用上级精神，市政府会议精神，你去读一下原先的党建会议讲话稿，市建委是市政府的组成部门，贯彻落实市委市政府有关精神是最直接的。当然我们党的重大精神是一脉相承、一以贯之的，所以你这样写并没有错，但不合适。”张如生讲的很细致。

    陆自明一边仔细听，一边在笔记本上刷刷地记着，不时点点头。

    “还有一点，你的遣词造句有的时候太过刚猛，有的副词比如‘十分’、‘特别’、‘最’之类的要慎用。还有，讲话稿不同于总结类的文字，这是口语表达，因此长句不要太多。如果你写完自己读一读、念一遍就会明白了，长句读起来是枯燥的，听起来就更枯燥。总的来讲，公文写作不同于其他文种，讲究简洁、准确、干练的表达，文风要朴实。讲话稿呢，文字更要多用短句，形成简短有力量的风格。”张如生几乎是在手把手地教他。

    “公文写作嘛说难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并不像一些人说得那么神秘、那么困难。总的来讲，就是要把一件事情讲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形势、背景、意义。我们怎么做？计划、步骤、措施。要达到怎样的成效？目标、结果、保障。大致把这些讲清楚了，也就是一篇合格的公文了。要求再高点，就在小标题上多下些功夫，做到词句新颖、对仗工整，那就很可观了。如果再要求高点，就要在平凡的语言中出亮点、朴素的文字中出色彩，用最简单的字句说出耳目一新的金句，用最普通的文字创造最经典的句子，那就是大笔杆，堪称顶尖高手了！”张如生娓娓道来，说得神采飞扬，继续说道：“你自己这篇讲话稿，对照一下我刚才说的这些，就能查找出不足在哪里了，是不是？”

    陆自明受到张如生的耐心点拨，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立即想明白了自己文稿上的差距在哪里。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张主任。我第一次写这种领导讲话稿，总是凭空想象领导的语气、口吻和内容，没有一个清晰的逻辑。您刚才讲的太深刻了，我连基本的情况都没有交代清楚，基本逻辑都是混乱的。”

    “嗯。小陆，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第一次写这种大稿子，看得出你是很用心的。不要气馁，更不要畏难。刚才我跟你说的，都是自己二十年机关公文写作的感受和经验。你既然来政治处工作，公文写作就是家常便饭，今后会经常碰到，你要习惯这种文字工作。首先是思想上要重视起来。写作写的是什么？讲话讲的是什么？说到底，其实是思想。没有思考，你写什么、说什么？因此决不能做思想上的懒人！勤学习、勤思考、勤总结，这应该是政府公务员的一种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所有人的成长和进步都离不开这“三勤”。当然，公文写手么，机关工作里的天下第一苦，大家都避之不及，不愿干这苦差事。但是苦不会白吃，苦中也有乐。写公文最容易在机关立稳脚跟，写公文的同志进步最快，领导也对材料写得好的同志高看一眼、厚爱三分。这些话，我单独跟你说，你自己细细去体会。”张如生恳切地说道。

    陆自明知道这些体己话完全是把自己当成可靠的人，否则不会说得那么明白透彻。他深受感动道：“张主任，感谢您跟我说这些，我记下了。您对我的厚爱我懂的，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市建委即将改朝换代，孙昭贤已经明确提拔市人大副主任，这个事情年前就确定了，这两天省委组织部就将过来考察。接下去谁会接这个班？外面风传着三个版本：一个是现任的党委副书记、副主任潘文斌顺理成章接班；一个是市环保局叶政华局长杀回来当建委一把手；一个是刘积仁弯道超车，直接提拔建委主任。张如生非常清楚刘积仁的潜力，在这三个版本中，刘积仁最年轻，学历最高，又去美国镀过金，与孙昭贤私交最厚，确实可能成为政坛一匹黑马。即使这次没有顺利接班，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当上一把手是迟早的事。多年来，张如生跟刘积仁一直保持着不错的私交，现在刘积仁这辆车即将开上高速公路，这个时候不紧跟搭上顺风车，那简直是傻子！陆自明是刘积仁推荐的人，原来在房产集团给他当过办公室主任，交情是不用说的。因此，他才会对陆自明格外用心。当然，从自己处室工作角度来说，周成琬副主任虽然是名“老机关”，但是一直没有从事过公文写作工作，主要负责人事工资、老干部等具体事务性工作，况且是个女同志，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家庭，没有熬时间写作的动力，很难培养成一名合格写手。老白和老金么，两位老同志更加指望不上。他太需要一个好枪手了，否则所有的文字工作都由自己来做，那就太郁闷了。陆自明究竟能不能胜任，还要再观察观察。不过，从这次交稿的情况来看，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工作态度还是很努力、很认真的。只要有坚决的态度，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好。

    周五的下午，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驾驶员专注地、稳稳地开着车。许永盛在后座打着盹，发出轻微的鼾声。王忠良坐在副驾驶位上闭目养神，一声不吭，满脑子想着明天是周末，今晚应该找哪个女人去嗨皮一下，车内安静无声。汽车经过一条减速带，轮胎在减速带上发出“砰砰砰”的噪音。

    过了一会，许永盛睁开眼睛，抬手看看腕表，才不到四点钟。下午分管副省长的会议结束的比较早，本来根据会议议程安排要开到下班，打算在省城吃好晚餐后再回来。没想到副省长临时有任务，三点钟不到就匆匆结束了会议。他感到有点无聊，扭头望望车窗外的景色，又百无聊赖地转过头轻轻说道：“小王，你跟鑫鑫矿业的马总联系一下，咱们顺路过去调研一下。他跟我说了几次，一直排不开时间来。今天应该没有其他的任务安排了吧？”

    王忠良在许永盛鼻息声停下来的瞬间就知道领导醒了，立即从昏昏欲睡模式切换到随时待命模式。听他这么说，立即答道：“好的，市长。今天没有其他工作任务了。我现在就和马总联系。”

    体制内所谓调研考察，一般程式化的套路无非是到企业的生产现场走马观花地转一圈，然后回到企业会议室里听取情况汇报，再做几句不痛不痒的指示，提一点要求和希望，拍几张照片，第二天秘书写一篇工作通讯，就算完成了任务。鑫鑫矿业是许市长和王忠良厮混得很熟络的企业了，当然就不需要这种虚头巴脑程式化的套路。

    下午五点，许永盛来到鑫鑫矿业办公楼，马老板和王根发等一行人早已在一楼大门口等候多时了。几人先到马老板那间快赶上足球场大小的办公室里，喝茶闲叙一番，立即转到办公楼后面的一座小楼上。这座三层的小楼是专门用于几个股东老板接待贵宾的地方。一层是餐饮区，二层是娱乐区，可以唱歌、棋牌、打台球、乒乓球等；三楼是几间豪华客房，供客人休息，屋顶还有一个露天平台，装修成一个专业的网球场地以及一块羽毛球场地。

    包厢里人不多，许永盛今天临时起意，顺路而来，只带着王忠良一人。鑫鑫矿业马老板和王根发两位老板作陪，另外还有鑫鑫矿业办公室里的三位美女。落座后，马老板简单向许市长介绍了办公室的三位美女，两位年轻的，一位年纪稍大，又跟三位美女介绍道：“这两位是大老板，这位是许总、许老板；这位是王总、王老板。”

    许永盛坐在主位上，哈哈大笑道：“再大的老板也比不上你马老板！我看你办公室里的女同志换的比你的外套还勤，这次又是一拨新人了嘛！”

    “嗨！许总，不是有句老话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那换女人可不得比换衣服还勤！”马老板顺势打趣道。

    大家都笑起来。王忠良从许永盛的话里咂摸出来，他应该和马老板他们单独活动过几次了，而且每次都有不同的女同志作陪。

    晚餐的喝酒氛围很好。马老板把珍藏在冷库里一个多月的野味拿出来献宝，有穿山甲、小猫熊、娃娃鱼等珍稀食材。酒是年份茅台。还专门打电话给蓝洋水疗会所的黄艳，派了三个姑娘过来陪酒。黄艳那边的女孩子形象和气质都很好，根本看不出是水疗会所里的出台小姐。一碰到需要公关的领导，马老板就会让黄艳那边派人，这也成为他们之间经常的一项业务往来。

    王忠良一边自己喝酒，一边盯牢许市长的酒。今晚许市长的状态很奔放，三位美女轮番过去劝酒，软磨硬泡让他喝下不少。喝到后来，许市长拉着其中一位年轻的姑娘单独喝了许多酒。但是以他的酒量来说，完全不在话下。酒宴散场时，许永盛以手抚额，作喝醉状喃喃自语道：“今天喝多了！”马老板心领神会，小声说道：“许总，要么到房间里休息一下，醒醒酒吧！省得回去被嫂子批评！”

    许永盛顺水推舟，几人簇拥着他来到电梯。马老板早已交代好那位年轻的姑娘，把三楼房间钥匙给她，由她搀扶着许永盛进了电梯。等两人上去后，马老板对王忠良和王根发说道：“阿发，你晚上辛苦一下，等会善后。我今晚还要赶省城一趟，明天一早约了人谈事情。把忠良小老弟陪好啊！”

    王根发和王忠良厮混得很熟悉了，待马老板走后，轻笑道：“兄弟，别客气了，剩下两个你挑一个吧！”

    王忠良也不客气，挑了那个身材略丰满的女生。王根发笑道：“兄弟可以啊！豆腐要吃烫，老婆要娶胖！这个有点肉的妞有味道！”

    “哈哈！大哥，油多不坏菜嘛！”王忠良笑道。

    王根发朝他竖了一个大拇哥。两人一人一个带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