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李哲中的小道消息仍在“小道”上跑没有到“大路”上来。关于刘积仁高升的事并没有什么动静，时间一长，陆自明也早把这茬忘在了脑后，投入到繁忙紧张的工作之中。

    吕晓卉的事情成为放在心上的一件事，还得尽力帮她这个忙。周二的下午，手头没啥急事。关上办公室的门，准备打个电话给李哲中问一下这个事。

    “陆哥，怎么想到兄弟啦？”

    “哲中，你忙啥呢？”电话接通之后，陆自明陡然转念。

    “刚开了一上午的会，开到中午一点钟！现在办公室一个人抽烟喝茶，啥也不想干！”李哲中脚架在桌子上抱怨道。

    “哈哈，那我过来陪你喝茶吧，正好今天我也不想干活！”

    “好啊，求之不得！”

    陆自明突然觉得这个事还是应该当面说比较好，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于是特地到李哲中的办公室登门拜访。

    李哲中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西头最后一间，十分豪华，有两个大间，外间是小会议室，里间是一大套办公室，还有个暗房，卫生间、卧室一应俱全。家具都是豪华的鎏金老板桌椅，连护墙板都用了带花纹的木饰面。虽然豪华却十分俗气，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座椅后的那幅书法作品--《以戒为师》四个毛笔字。

    陆自明第一次到他的办公室，走进来笑道：“哲中，土豪啊！你这个办公室比我们局长的都大、都气派！”

    “哎呀，都是他们留下来的。豪呢谈不上，土确实是够土的！乡巴佬不会办事，装修的审美跟农民企业家似的！不过今天陆哥来了，蓬荜生辉，层次完全不一样了！”

    陆自明坐在沙发上打量那幅书法作品，一望而知是大书家的手笔。魏碑的字体，精气神俱佳，坚毅刚猛而不带火气，陆自明猜测书家在《张猛龙碑》上功夫下的极深。落款是“妙觉”应该是作者的号或者法号。李哲中泡好茶端过来，看见他对这幅字感兴趣，问道：“陆哥也爱写书法？”

    “嗨，我那叫写字，谈不上书法。你这幅字不一般！大书法家的手笔啊！”

    “哦，妙觉老和尚你认识？他可是在全国书法界很有影响的人，常年深居山野寺庙修行，手迹在市场上极少！”

    “不认识，我是就字论字！作者应该是从二王入手，在《张猛龙碑》上用力很深，魏碑写到这个境界，亲眼所见的作品里这个算第一幅！而且这四个字的寓意也好！这是释迦摩尼佛涅盘前给弟子们的训示，以戒为师，如暗遇明，贫者得宝！”陆自明随口说道。

    “哎呀呀，乖乖！陆哥欸，这幅字跟我这么许多年，换了几个办公室，没有一个人能从文到字讲得这么透彻的！连知道这四个字义涵的人都很少！你绝对是第一人！”李哲中敬佩不已地说道。

    一番寒暄过后。两人点燃香烟，吞云吐雾。

    陆自明装作不经意问道：“对了，哲中，上次你说这边需要村镇建设方面的专业人才，现在还有这个需要吗？”

    “需要啊！现在我们这边专业人才缺口蛮大的。”

    陆自明斟酌着详细介绍了一下吕晓卉的情况，问他是否有可能把她调进白象镇城建办。

    李哲中用笑眯眯的眼神看着他说道：“陆哥，现在你说要新招一个公务员进来，我没那个本事，逢进必考的。但是要调一个普通公务员过来，这难度不算大。镇上的公务员编制还空着几个，我跟书记也达成了共识，这几个宝贵的公务员编制就留给专业技术人才使用，其它的暂不考虑。她的条件么也基本符合，再说是你陆哥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

    陆自明说道：“其实我跟她也不算很熟悉，就是工作上接触了几次，感觉这个人科班出身，专业对口，又踏实肯干，在乡镇机关特别是城建条线上是比较出挑的！”

    尽管陆自明装作客观公允的立场上介绍，但是李哲中似乎察觉到他俩的故事，笑着说道：“陆哥，你别解释了！我相信你的人品，你推荐的人我绝对放心。看得出来，小吕肯定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也是你的得力‘干’将！”他故意把“干”字拖个长音，语气暧昧。

    陆自明心虚也不好说啥，只能装作被烟气呛了一口，端起茶杯喝茶，糊弄过去。

    过了两个月，吕晓卉就接到组织调令，顺利到白象镇城建办报到上班了。

    姜文珊的勇攀建筑公司日益壮大，接连中标了好几个乡镇的村镇建设项目，产值连创新高。当然她深知，这些项目如果没有陆自明作推手，打招呼，她是不可能承揽得到的。陆自明结识了一大帮有效的社会资源，什么事做起来都感觉十分顺手。在深州城，无论哪个系统，哪个部门，哪个领域，角角落落似乎都找的到熟人，办起事情来毫无掣肘。生活上，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暂不考虑重新组建家庭的事，也不再似过去那样背负心理的道德十字架，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国庆节后，深州城转入秋凉。秋高气爽，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陆自明最近刚刚被市委组织部考察推荐为市管后备干部，此次市规划与建设局列为市管后备干部的一共有六名同志，江启辰也同时列入，陆自明是其中最年轻的。他的心情也如这气候一般清朗疏阔，形势一片大好，未来征途是星辰大海，充满无限的想象和可能。最近爱读稼轩词，犹爱“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这天，陆自明突然接到刘积仁的电话，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

    局701办公室里，刘积仁闭门谢客，单独跟他聊天。这样的机会很难得，现在不要说刘积仁，就是自己也很少有大段空闲的时间。

    “小陆，最近怎么样？”刘积仁随口问道。

    “挺好的，刘局。到村镇处刚好一年整，各项工作都熟悉起来，不再像刚开始感到那么吃力了。”

    “哦，那就好！”刘积仁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同时也给陆自明递上一支，顿一顿说道：“有个事情我跟你单独说下，你千万不要外传！”

    两人聊天时，他很少这么严肃地说话。陆自明知道兹事体大，连连点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呢，最近市委主要领导跟我谈过话了，接下去可能工作要调整。具体哪里还没有明确，但是调整的意思是明确的。”

    陆自明脑子了“嗡”地一声，这个小道消息终于还是走上了大道，两个月前就从李哲中口里听到，今天终于靴子落地了。瞬间情绪低落下来，心情黯然，怅然若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哦哦”应了两声，接不上话来。

    “按讲这些话是不应该跟你讲的，但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思来想去，还是先跟你通个气。接下去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组织的推荐考察程序应该还没这么快，所以对外要绝对保密！”刘积仁再次强调道。

    陆自明状态有点混沌，答道：“刘局，您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的。我只是有点惊讶，您干得好好的......”他忽然意识到说这样的话过于幼稚，赶紧刹住。干部么哪里有固定一个岗位不变的道理呢？干得不好会被调整，干得好同样也会提拔重用。总之，干部调整变动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只不过一时自己的心理上难以接受而已。从刘积仁的神情上判断，这次的调整大概率是喜讯，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定了定心神说道：“您这次调整肯定是件好事！这几年建设局的面貌在您的手里焕然一新，城市框架全面拉开，干了那么多的大项目、大事情，各个条线的考核评比无论在市里还是省厅也都名列前茅，组织上肯定也是看在眼里的。”讲完之后，总觉得今天讲话没有分寸感，有点语无伦次，不得要领，这种话像是上级领导的评价，不是自己的身份应该说的话。但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刘积仁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轻叹道：“当干部嘛，总要有这个心理准备。红头文件一下，就得挪窝。要不怎么人说做官一张纸呢？从内心讲，我也舍不得离开规划建设局，毕竟我一参加工作就在这里，大半辈子，有感情啦！”

    陆自明看着他沧桑的面容，这是一个典型中年男人的脸，两鬓斑白，发量日渐稀疏，不由得一阵心疼。看得出来，他也是百感交集，心绪复杂。动情地说道：“刘局，真心为您感到高兴，我能有今天全靠您的栽培......”说着心潮起伏，嗓子眼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刘积仁看出了他的情绪，说道：“小陆，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自己接下去有什么想法？是继续留在村镇处呢，还是再换个岗位？你自己考虑。”

    “刘局，我都听您的安排。我自己都两可。”

    “嗯，其实都是两好的选择，继续留在村镇处也不错，条线工作你已经熟悉了，再接再厉干一番，以后肯定还有调整的机会。或者趁年轻再换一个正科的岗位，那么以后提拔使用的时候，优势就更明显了。”

    陆自明立即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这事刘积仁都已经替自己谋划好了。赶紧说道：“刘局，我愿意趁年轻多换两个岗位，也多学一点本领。”

    “嗯，这样也好。不过你知道，现在局机关本部，没有其他合适你的处长岗位。除了村镇处，机关里只剩下办公室、政治处、计财处、法规处和规划处，这几个处室要么你资历还不够，要么专业不对口，都不大适合。其他的职能都调整到三个二级局里去了。如果要下到二级局任职，比如当个常务副局长，那么编制就变成事业单位编制了。当然待遇上是差不多的，你自己认真考虑一下。或者你自己有没有其他想法，比如调到其他企事业单位去担任一把手？”刘积仁不紧不慢地说道。

    陆自明快速地想了一遍，自己从事业单位上升到局机关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而今重返企业事业单位任职，似乎意义不大。既然在局机关没有调岗的机会，那么到二级局去任职就是相对较好的选择。三个二级局么情况特殊，虽然是事业编制，但是承担政府管理职能，实质上还是行政机关。思忖片刻，说道：“刘局，如果可能，我愿意到二级局去。”

    “嗯，这事也没那么着急，你这几天再考虑考虑清楚，想好了告诉我，我看情况而定吧。”

    这段时间，陆自明都有点失魂落魄，一想到刘积仁即将离开，心痛不已。自己的一生，因为跟对了这位好领导而发生巨大改变，自己的今天完全得益于他的赏识和提携。现在，他就要再度荣升，一则以喜，一则以悲，难以自已。

    十一月，建设局调整了一批干部。张如生被推荐到市交通局担任党委委员、纪委书记。局办沈铮方主任担任局政治处主任，江启辰调任局办主任，陆自明调任市建筑业管理局常务副局长。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刘积仁的政治扫尾，关于他要调岗的信息其实早已在社会上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人有意无意地套他的话，向他打听求证关于刘积仁的消息，他是刘的红人嘛！但是陆自明坚守诺言，从来不传一句类似的江湖消息，更不会参与讨论什么。

    虽然再次换岗到一个实权的正科级岗位，众人纷纷向他道贺，如今他不但是局里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而且是最年轻的市管后备干部，关键年纪轻轻就有两个正科级岗位的经历，这副牌在市规划与建设局的年轻干部中可以说是一把“同花顺”。但他的内心却开心不起来。经常半夜醒来，瞻念前途，彷然无依，忧心如捣。

    陆自明就任市建筑业管理局常务副局长，级别还是正科级。和江启辰的交接手续很简单，两人是铁杆哥们，具体的工作事务，江启辰详细打印了两张A4纸，逐条跟他交代。另外还专门介绍了一下目前建管局的基本情况，主要是机构和人事方面的情况。尤其详细谈了一些人事的看法，以及工作中需要着重把握的要领。市建筑业管理局配备一正两副三名领导职务，正职是副县处级，副职是正科级。下设综合科、市场科、质安科和科技科四个内设部门，科长按照副科级配备。另外还代管市建设工程质量监督站、市建设工程造价管理站两个正科级单位。

    目前市建管局局长由原来的市建设局副局长徐晟光担任，目前他还兼任市规划建设局的党委委员，是建管局的一把手。江启辰专门提醒要提防徐晟光，他作风霸道，喜欢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许多事情的决策十分随意，根本不把建管局的二级党委当回事。班子里另外还有一名副局长叫翟志杰，原来担任过质监站副站长、造价站站长等职务，也算一名老建管。下面的四名科长也都一一做了介绍。毕竟是好兄弟，否则交接班不可能这样尽心尽力。江启辰这次调整到局办当主任，也是一个好消息，对他本人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上升平台。对陆自明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后局里有什么动静都能及时知晓。

    张如生调到市交通局任职后，新上任的局政治处沈铮方主任陪同他到市建筑业管理局报到。市建管局召开了全体干部大会，会议上沈铮方宣读了任职文件，陆自明做了表态发言。他表示，衷心感谢局党委把自己安排到这么一个重要岗位，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一定会积极融入建管局大家庭，维护局党委权威，在建管局党委的正确领导下，认真积极开展工作。

    徐晟光也在会上作了讲话，他的讲话令陆自明感到江启辰所言非虚。徐晟光首先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欢迎，接着强调了团结的问题。他说道：“过去部队里讲，团结出战斗力。现在我们强调，团结出凝聚力，出生产力。建管局这个团队首要的和必须的任务是团结。”接着又引申到统一思想的问题。他说道：“搞团结就是不能有杂音，对外建管局必须保持一个声音，同频共振。谁要是破坏建管局的团结，出现不同声音，就是建管局的罪人！就必须清理害群之马！”

    从大面上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毛病。但是陆自明还是感到刺耳，觉得话里有话，一些话里的苗头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评估一下形势，不太乐观。原先在村镇处，虽然只是一个处室，但自己是一把手，处里的事情有最后的决策权。现在虽然还是正科级干部，但是顶头上司是副县处级，实质上变成了二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