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章

    二0一0年到来了。今年的春晚暮气沉沉、味同嚼蜡、乏善可陈。姜昆、戴志诚这一对令人讨嫌的老搭档仍然活跃在春晚舞台上，继续保持了这么多年都让人笑不出来的“传统”，把自己演成了最好的笑话。他们霸着个“相声正统”的名号，守着已经僵化的相声形式混吃等死，不能给人们带来一点欢笑，完全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尸位素餐。冯巩的相声正在小品化，他似乎在尝试突破传统相声的形式，力求走出一条相声新路，却并不成功。小品已显颓势，赵本山的作品《捐款》没能再现当年风采，这批老面孔的高潮已经过去，未来需要年轻人带来惊喜。今年对中国来说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上海即将举办世博会，“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家喻户晓，这是属于中国人的时代。春晚也刮起一阵浓浓的怀旧风，经典老歌集锦，小虎队再聚首献唱《青苹果乐园》，让许多人重温青春的记忆。

    陆自明一个人留在深州过年。本来打算回家探亲，可是建管局的工作有特殊性。年前的各类饭局应酬繁多，新官上任，不好推辞，本着熟悉行业的念头得尽量参加一些饭局。特别是春节前有许多农民工持续上访讨薪，需要协调解决。现在城乡大搞基础设施建设，整个城市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林立的塔吊。项目这么多，建筑业保持两位数的快速增长，总有一些公司和项目遭遇资金荒，元旦春节期间是上访讨工资的高潮。作为主管部门领导，陆自明必须承担起责任，一直忙到除夕这一天，只得放弃了回家探亲的打算。

    除夕夜，陆自明一个人躺在家中看春晚，跟父母、姐姐、弟弟通了电话，互致问候。节目乏味，看到十一点钟已经昏然睡去。直到跨年时刻来临，被一阵密集的拜年短信吵醒。陆自明拿过手机，有许多朋友、下属或者领导的新春祝福信息，他认真地回复每一条短信，送去祝福。其中有两条短信很特别，是姜文珊和吕晓卉发来的。姜文珊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自明，新年好！愿我们在新的一年里找到心的归宿！”吕晓卉的短信很长，说了一大通感谢感恩的话，最后说道：“哥，你是世界上最好最棒的男人！我愿意一直陪着你走到地老天荒！”

    陆自明摇头苦笑。认真给二人回复信息。编辑了一大段文字，思来想去，又用退格键一一删除，最后只分别回复了一句：“文珊，新年好！”“晓卉，新年好！”

    新年上来，陆自明继续调研走访企业。

    今天安排的调研对象是深州聚力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这几年陈晓明抓住建筑业大发展的黄金机遇，产值每年稳步快速上涨，整体实力在深州市建筑业行业排名靠前，算是头部企业。目前正在筹备建筑企业资质升总承包一级。

    上午九点，陆自明带班，周聿杰、朱立明、王选中、樊新宇陪同参加。车子开到聚力集团办公楼下，陈晓明率领几位副总经理早已等候多时。关小芬也在其中，她现在是聚力的副总经理兼办公室主任。陆自明刚下车，陈晓明就迎上来热情和他握手。

    “陆局，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年轻潇洒！”

    “陈总也还是一样玉树临风么！”

    两人是旧相识。当年陈晓明的聚力建设还只是个劳务公司，为了能够入围深房建筑的班组，他老婆黄艳挖空心思，投机钻营，找到了叶苹苹帮忙打招呼。那时候，陆自明大权在握，两口子一天到晚哄着叶苹苹，吃饭逛街，送各种高档礼品。后来陆自明调岗到建设局政治处，立刻疏远，翻脸比翻书还快。叶苹苹对他们两口子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经常碎碎念他们两口子不是东西。陆自明深知，这些老板们与你靠近或者疏远，在生意人的眼里只是一桩生意，并不是真的跟你好或者不好。读懂人性，勘透人心，自然习以为常。他对陈晓明夫妇殊无好感，他们不仅做着建筑生意，还涉黑涉黄，一直经营着深州城里最大的娱乐会所，人人都知道里面尽是些卖淫嫖娼的不法勾当。他用钱开道，编织了一张横跨深州官商两界的巨大保护伞，自己也成为深州市政协委员，经常在深州市电视台出镜接受访谈。深州城的一些报刊媒体，得了他一点恩惠的媚骨文人，也为他摇旗呐喊、大张声势，经常发表一些宣扬他创业事迹的马屁文章，把他包装成一个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的成功商人、企业家。前年聚力建设集团在市区拿了一块商业用地，盖起这座三十六层高的集团办公大楼。

    关小芬也迎上来，笑意盈盈地与他握手打招呼：“陆局好！”陆自明知道，这几年她搭上江启辰的关系，不仅在聚力公司站稳了脚跟，帮助聚力公司得了不少方便，自己也被提拔为公司副总，听说陈晓明还赠予了一点股份给她。陆自明不知道，这点股份其实是江启辰帮她讨出来的，这几年聚力建设申请的所有省、市两级审批的资质，都得以顺利通过，与江启辰的背后支持密不可分。还在工程项目的评优评奖方面为聚力建设大开绿灯，提供了诸多方面的照顾。江启辰当时身居建管局常务副局长职务，他的话陈晓明不敢不听，于是象征性赠与了她一点股份。

    乘电梯到三十六楼，这里是聚力建设集团的高管办公区，陈晓明一个人的办公室几乎占了半层楼，进去第一进是一个宽敞的接待区，布置的如同政府机关，清一色的布艺沙发围成一圈，墙上挂着一幅“上善若水”的巨型书法，另一面墙上是一幅巨型的山水国画。陆自明略一打量，气派很大，但是不耐细看。第二进是一个会议室，一张椭圆形的紫檀木会议桌，桌上桌牌已经摆放好，中间摆满了鲜花和果盘，墙上分别挂着一幅“紫气东来”的书法和一幅国画牡丹。最里面才是陈晓明的办公室，推开厚重的铜门进去，感觉比足球场还要宽敞。一张超大型的花梨木办公桌，几把花梨木的太师椅。办公桌后面的背景墙是一整面的一幅巨型油画万里长城图，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诚赢天下”。中间铺着厚厚的花色地毯，一扇巨大的博古架上，摆满各种精美的工艺品：有一尊纯金的弥勒佛像，有沉香木雕的观音菩萨造像，有唐三彩的骏马和仕女，有一柄和田玉雕的玉如意，还有紫檀木雕的雄鹰展翅，还有一座微缩的聚力办公大楼的铜艺模型......都用玻璃外罩小心地保护好。陈晓明颇为自得地一一介绍。

    会议室落座后，每个人位置上放着一份企业情况汇报资料和两包软壳中华烟。陆自明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稍作寒暄，切入正题。陆自明开门见山，讲述了新到岗后要尽快熟悉行业企业情况，专门上门调研，主要目的是听取企业在生产经营中面临的困难和诉求，为下一步有针对性地制订出台帮扶政策摸清情况。

    陈晓明这么些年与形形色色的政府官员打交道，特别是担任市政协委员后，经常参加各类市领导召集的会议，对官场上这套流程、说话风格早已谙熟于胸。先是表达了一层感谢的意思，夸赞建管局领导尤其是陆自明作风扎实，为企纾困解难，甫一上任就到企业到基层走访调研，是个勤政为民的好领导。接着介绍了一下近年来聚力建设集团的发展情况。

    陆自明认真地边听边记。

    陈晓明最后说道：“目前企业总体发展状况良好，也做了许多深州城里有影响的、地标性的建筑。当前面临的一个困难和问题就是，我们聚力建设正在筹备升建筑工程总承包一级的资质，这是一个很大的台阶。目前深州市一共只有五家总承包一级企业，我们聚力打算争取成为第六家。这个资质是建设部审批的，我们现在还差一个建筑面积指标的代表工程业绩，其他条件基本满足。我们听说现在全国申请一级的企业数量很多，而通过率又极低。能否到时候请建管局领导特别是陆局长帮忙，适当地疏通疏通关系，让我们的目标能够顺利实现，以为深州市的建筑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介绍完毕。陆自明详细了解了企业的生产经营状况，以及升一级的筹备情况。他虽然这么些年脱离建筑业，但是因为姜文珊的关系，其实一直对资质标准、招投标等方面的政策十分了解。建筑工程总承包一级资质标准要求非常高，除了需要大批的技术管理人员配备外，更重要的是需要完成几类面积、层数、高度、跨度要求的代表工程业绩。这些符合业绩要求的工程项目在深州这种小城市是很难碰到的，因此深州的建筑企业申请总承包一级资质就格外难！基本情况摸清后，他表态，局里将会全力支持聚力的资质升级工作，但首先要把条件满足了，等建筑面积指标的代表工程有了之后，可以抓紧上报。这当然是场面上的官话，不能不这样讲，其实他并不打算真的帮助什么。这两口子靠着赚黑钱发家致富，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与他们这种人打交道，潜藏着巨大的风险。

    陈晓明知道陆自明曾在建设部挂过职，里面的人脉资源应该很丰富。过去靠着江启辰打通了市、省两级的关系，无往而不利，但现在部里面的关系，他只有靠陆自明了，才会精心地巴结他。

    调研完毕，陆自明拎起公文包正要转身离去，关小芬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两包软中华烟，走过来塞进他的公文包里轻声道：“陆局，您的香烟别忘了！”陆自明笑笑没有阻止。这样其他四位科长也都顺理成章地把桌上的两包香烟收起。

    到了一楼大厅，上车前，关小芬给每人准备了一个印有聚力集团公司标志的手拎袋，封着口，也不沉。陈晓明笑着说：“里面是公司成立十周年暨乔迁新大楼的一份纪念册，请各位领导帮忙宣传一下我们聚力企业文化！”

    陆自明听听也不以为意，随手接了过来。回到办公室，打开手拎袋，里面的确有一份聚力十周年的宣传册，设计精美，用铜版纸印刷。陆自明稍微翻翻，是一些企业的基本情况介绍，各级领导视察关怀的照片，以及聚力公司的一些代表性工程图片之类。还有一个精美的紫檀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纯银质纪念币，重量100克，正面是聚力集团新办公大楼的图案，背面写着“庆祝聚力建设集团成立十周年暨乔迁新址纪念”的字样。陆自明笑笑随手丢进了抽屉里，现在企业流行搞这种纪念章、纪念币，自己抽屉里这么多年不知道收到多少此类的纪念品，总有十几、二十来个了。再看看手拎袋，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厚厚的红色信封袋，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数一数有八千元。陆自明皱了皱眉，这个陈晓明，一贯喜欢搞这种金钱开道、拉拢腐蚀干部的把戏！此人人品恶劣，当年胡拥军、章哲立的金尊歌厅就差点被他搞垮，后来又跟黄艳鬼混在一起，里应外合侵吞了金尊，也就是现在的钻石会所的前身。里面黄赌毒一应俱全，成为深州人尽皆知的乌烟瘴气之地。这是个危险分子！正宗的小人！当避而远之。

    他立即拨通了周聿杰的电话，把他叫到办公室。

    “聿杰，刚回来拆开聚力建设的袋子，发现里面还有这份东西。”他指着桌上的红包说道：“企业的宣传纪念册、纪念章之类的呢，没关系，就留下了。这个东西不妥当，你帮我退还回去！”

    周聿杰连忙拿起红包说道：“好的，陆局！”

    陆自明顿一顿，又说道：“你们也去袋子里看看，如果有，也要一并退回去！”

    周聿杰说道：“哦，好的，陆局，我刚回来，还没拆开看呢。等会我去看看，其他三位科长我也通知一声，如果有一同退还！”

    第二天一早上班，周聿杰过来跟他汇报情况：其他四位科长的袋子里也有一个红包，王选中的金额为六千元，朱立明和樊新宇的金额为五千元，周聿杰的金额为两千元，连同陆自明的一共五份，已经通知关小芬，让她全部拿回去。周聿杰自嘲道：“这个陈晓明还真是看人下菜碟啊！综合科的权力最小，红包也包的最少！哈哈哈！”

    陆自明笑笑没接话，心想：连送个红包还要分三六九等，弄巧成拙，几位科长知道了都不爽。周聿杰肯定是心里大骂娘，嫌他狗眼看人低。朱立明和樊新宇心里也不服气，不跟自己比，一定会跟王选中比。同样是主管一块的业务科长，凭什么你市场科就高我们一头？无非是你陈晓明想升资质，就抱牢王选中的大腿，瞧不起人么！这样也好，把这个脓包刺破，也让其他几位知道陈晓明是个什么货色！

    上午十点，关小芬来到陆自明办公室，轻掩上门，面色尴尬，挤出笑脸说道：“陆局，这点小心意你们怎么还退回来呀？陈总说，就是场面上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的！”

    她刚在周聿杰办公室里碰了一鼻子灰，被周聿杰严肃地批评了一顿。一同去考察，同样拿红包，给周聿杰包了一个最小的红包，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很强。周聿杰心里的怒火可想而知，借机上纲上线把关小芬骂了个狗血淋头。

    因为江启辰的关系，陆自明跟关小芬的聚会见面次数比较频繁，对她的过往也略有耳闻，知道她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也曾含蓄地提醒过江启辰，要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是他也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旦跨过了那一步，就发生了质变，回头太难。

    陆自明微笑道：“小芬，咱们都是朋友，跟你实话实说。场面上的一点小礼品，无伤大雅。但是，这种现金红包还是免了。我们说到底是吃官饭的，现在局纪委三令五申，各种案件血淋淋的摆在前面，不能不吸取教训啊！”

    关小芬心里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姜文珊的关系，跟我面前装清高，说的冠冕堂皇的，明摆着还是对聚力不放心呗。嘴上却说道：“嗯，知道你原则性强，当领导的么约束又多。这个事情是我们考虑不周，办得草率了，那下次给个机会一起吃饭吧！”

    “好！吃饭没问题！下次我来约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