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更无人对他们这些伤残老兵道一声谢。
虽说当时官府给他们发了几两抚恤银,可后来又通过连年增长的税收,将这些银子重又收了回去。
当初一起上战场的七十八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算上他自己,堪堪只剩下十九人。
在许樱桃嫁来南溪村之前,大伙儿一度快要活不下去,可朝廷从未给过他们半分优待。
而如今,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女娃,在赚到钱的第一时间,却想方设法来感谢他们。
郑村长没法不动容。
许樱桃见状却吓了一大跳,连忙求助地看向周婆子。
周婆子也湿了眼眶,她拉住许樱桃的手,满目慈祥道:“好孩子,别怕,你阿爷这是高兴呢,阿奶给你承诺,这事啊,一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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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樱桃回家后,将这两件事都对姜氏说了。
听说许樱桃要贴补那些老兵伤兵,姜氏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她的公爹就葬身沙场,当初愿意借钱给她的人家中,何四叔和刘婶子她男人,加上郑村长,也都是归乡的老兵。
对于这些人,她的心中全然都是感激。
可听说要从别村收购苦槠魔芋等山货时,她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可惜了。”
许樱桃一向不爱打听别人不愿说的事,姜氏愿说,她便静心聆听,不愿多言,她也从不强求。
却不想,张小花却问出了口。
“婶子,啥可惜了?”
她如今已经彻底融入这个家,因着手脚勤快嘴也甜,深得全家喜欢。
因此,在一些事情上,也敢大着胆子表达想法。
姜氏倒也没遮掩,索性大方说了。
原来,在她之上,还有个姐姐,名唤姜大丫。
同姜氏一样,姜大丫也被黑心爹娘换了钱,被迫嫁去了几十里外的村子。
因着村子地处深山腹地,加之山路陡峭,自打嫁去之后,姜大丫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没回过娘家。
至于她过得好不好,甚至是否还活着,姜氏都无从得知。
如今听说大儿媳有意拉拔其他村子,姜氏第一反应便是,若是能帮帮大姐就好了。
少时不懂事,如今已经为人妇为人母,她对世事也有了更深的体悟。
她深知,那些愿意花费大笔彩礼购买媳妇的穷山沟人家,绝不可能善待媳妇。
女人嫁去这样的家庭,不仅得传宗接代生儿育女,还得当牛做马伺候全家。
就是用脚趾头想,她都晓得大姐的日子绝对不可能好过。
许樱桃闻言,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她温声询问姜氏:“娘,姨母嫁去的村子,归哪个镇子管?”
她的产品早晚铺满归云县下辖所有镇子,到时候,便能借助各镇商铺掌柜的广泛人脉打听一二。
姜氏显然也明白许樱桃的用意,顿时眼睛一亮,略思索片刻道:“说起来,也是乌峰镇下的村子,但和你们许家村离得应当不近,我记着,大姐的夫家姓胡。”
许樱桃闻言,心中已有计较,宽慰道:“再过一个月,邹掌柜会照例来村里结算货款,到那时,我会拜托他帮忙留意胡家的消息。”
姜氏满眼感激地看着她,声音带着哽咽:“樱桃,谢谢你。”
“都是一家人,不说谢。”
许樱桃害怕姜氏也掉眼泪,忙指挥谢梨给谢柏拿两个烤橘子进去,顺便再看看他屋里的炭盆熄火了没。
谢梨照办,拿着两个暖烘烘的热橘子进了屋,片刻后,屋内传来她好奇的声音。
“二哥,你在笑啥呢?”
先前听她娘说起姨母,她虽从未见过面,可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的一颗小心脏简直揪成了一团。
此时再看她二哥,正嘴角上扬,悠然自得地练字,并未受到半点外界情绪的影响。
谢梨觉得她二哥没有心。
尽管谢梨对谢柏的认知很到位,但她这次却是冤枉她二哥了。
谢柏倒不是在笑他那素未谋面的姨母,而是笑自己提前保护了一家人。
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庆幸。
不出意外的话,姜柱子怕是在河中已经泡发了。
但他心中仍不免泛起一丝隐忧,毕竟当时姜柱子落水时,是面朝上,而并非面朝下。
可再联想到血色弥漫的河水,以及愈发寒冷的天气,他又将心头那点不安给压了下去。
然而谢柏并未料到,这世间,往往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也许是姜柱子当时命不该绝。
他昏迷后随着湍急的河水漂流数里,即将见阎王之际,被一艘过路的渔船给捞了上来。
老渔夫心善,给他敷了草药包扎了伤口,又喂他喝了鱼汤,姜柱子在翌日清晨悠悠转醒。
得益于年轻力壮,经此一遭,姜柱子除了觉得后脑勺疼,外加走路有些发飘外,身体再无不适。
白吃了老渔夫两条大鱼后,他便直接回了姜家村。
以往姜柱子总爱和狐朋狗友厮混,夜不归宿是常事,因此昨晚未归家,他老娘曹婆子半点没多想。
此刻见好大儿缠着一脑袋布条子回来,顿时心疼的在地上直蹬腿儿。
“天爷啊,哪个黑心烂肺的敢打我儿?我老婆子就是拼出这条命不要,也要砍死他全家!”
姜柱子被她吵得烦躁不已,厉声呵斥道:“闭嘴!”
曹婆子瞬间收声。
姜柱子围着火盆坐下,吸溜了一下鼻涕,如往常一般指挥起自家老娘:“去给我炖个热乎菜,多放点肉。”
他先前摸过伤口,虽不深,但想必也流了不少血,得补补。
曹婆子踉跄着从地上爬起,面露难色地望向儿子:“儿啊,咱家腊肉上个月就吃完了,娘去隔壁婶子家借两个鸡蛋行不?”
姜柱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磨蹭什么?赶紧去啊!”
曹婆子连声应是,脚步匆匆地冲出了门外。
姜柱子凝视着火盆中跳跃不定的火星,眼神渐渐发了狠。
无需多猜,他心中已断定,这次偷袭,定是出自那小寡妇之手。
这笔账,他誓要亲自讨回,让那小寡妇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一想到那小寡妇会功夫,姜柱子心里又有些发怵。
思来想去,他决定求助外援。
唏哩呼噜将一海碗鸡蛋汤面喝下肚,姜柱子招呼也不打就出了门。
曹婆子急得直跳脚,却又只敢小声嘟囔:“脑壳都被人开了瓢,咋还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