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严明朝着姜氏拱手行礼,颇为歉意道:“姜夫人久等,我的确打探到你长姐的消息,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还望姜夫人做好心理准备。”
姜氏闻言,心中一颤,又意识到让客人站在门外说话不妥,连忙请邹严明进屋。
张小花适时为邹严明端上两屉灌汤小笼包,外加一碗热腾腾的紫菜蛋花汤,和一碟加了辣油的香醋。
邹严明不由得微微一怔。
给客人奉茶的主人家常见,但用包子和汤水招待的,怕是少有。
许樱桃笑而不语。
她正愁包子蒸太多吃不完,可算逮着个主动送上门的,不让他多吃几屉都不算完。
邹严明也没多想,继续同姜氏进行先前未完的话题。
根据他打探到的消息,姜氏的姐姐姜大丫,如今在乌峰镇下辖二十里外的胡家湾生活。
因着胡家湾地处深山腹地,鲜少与外界往来,全村上下可谓是穷得叮当响,村里的女子挤破头都想嫁到外村,本村汉子娶不到媳妇,只能举全家之力从外面买媳妇回村。
姜大丫自打二十年前被爹娘卖去胡家湾,便过上了猪狗不如的艰难生活。
除了要操持家务,田间地头的大部分农活她也得包揽,除此之外,还得为夫家繁衍香火。
嫁过去的第一年,姜大丫除了累点,倒也不觉得日子有多苦。
反正在娘家,她过得也是差不多的日子。
可当大女儿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她便开启了噩梦般的人生。
说到这里,邹严明实在对抗不了小笼包的香气,加之一路赶来确实有些饿,便不自觉拿起筷子夹了一个。
一口咬下,鲜美汤汁即刻涌出,尽管还有些烫嘴,却依旧令他惊艳到眼睛一亮。
可眼下并非是享受美食的时候,邹严明赶紧吞下包子,继续说起了后续。
彼时姜大丫初为人母,满心皆是喜悦,可未曾想,婆婆竟不许她给女儿喂奶,也不许她将女儿放进被窝。
孩子连襁褓都未得裹身,就被随意地丢在床尾,无助地啼哭。
姜大丫想去抱孩子,婆婆便一巴掌给她扇过去,并威胁再不听话,就将她扒光了丢进深山喂狼。
刚生产完的女人,浑身都使不上力,连微微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姜大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从最初的声嘶力竭,到后来的气息渐弱。
寒冬腊月的天气,不过一个时辰,刚出生的小女娃便冻得浑身僵硬。
婆婆很满意,单手将小身躯拎出厢房,并嘱咐儿子将其扔进河沟。
早夭的孩子不能入坟,会影响家族的风水和运势。
至于胎盘,则炖熟了给姜大丫的男人和公爹补身子。
姜大丫几乎要哭瞎了眼。
半年后,她再次怀上了身孕,历经十月怀胎,第二个女儿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一次,天气不算冷,孩子却被她婆婆“不小心”给捂死了。
姜大丫悲痛欲绝,哭喊挣扎,被她男人直接打断了胳膊。
往后十年,姜大丫又生下五个女儿,无一例外,全被扔进了河里。
而对于姜大丫自己而言,挨打受骂更是家常便饭。
姜氏听到此处,心如刀绞,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终于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大姐啊——”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沙哑而撕裂,“你怎就这般命苦?怎就这般命苦?!”
姜氏虽望着房顶,目光却越过青瓦,直指茫茫苍天。
她恨!
她恨苍天为何如此不公,恨爹娘为何如此无情,更恨胡家为何如此残忍!
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从小说话温柔、与人为善的大姐,在这漫长的二十年里,究竟经历了多少无助与煎熬。
姜氏的哭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让人闻之动容,忍不住泪湿眼眶。
许樱桃深吸了几口气,又用手掌对着眼睛扇了扇风,压下翻腾的心绪,这才走到姜氏身侧,递上了帕子。
“娘,别难过,既然如今有了姨母的消息,咱们就去帮她!”
但也决不能盲目地帮。
这个时代和现代不同,就算他们将姜大丫救出火坑,可只要两人夫妻关系还存在,夫家就能再将她拖回地狱。
她必须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正思索间,只听邹严明长叹一声,语气沉重道:“姜夫人,许娘子,我话还未说完。”
姜氏心头一紧,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头向他看去。
“我大姐,她……还活着吗?”她声音颤抖,满心忐忑地问道。
邹严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干涩道:“活着,但很苦。”
他其实想说,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可这话,他万不敢说出口。
姜大丫嫁进胡家第十二年,婆家对她的肚子彻底失望。
这种只会生丫头片子的媳妇,真是白瞎他们好几两的彩礼钱。
加之常年的磋磨和苦难,让姜大丫原本秀气白净的脸,变得阴郁而苍老。
她男人胡米粮对她再也没了兴趣。
然而胡家人又不甘心白白浪费了那些银两。
一番合计下来,胡米粮决定将姜大丫典借给别的老光棍。
所谓典借,就是典妻,一种将自己的妻子租借给别的男人,帮其传宗接代的陋习。
由于实在有悖人伦,历朝历代屡屡下令禁止,却又屡禁不止。
因为总有男人偷偷摸摸干这事,加之天高皇帝远,官府也管不到,无数女子便坠入深渊。
姜大丫便是其中一员。
胡家人不顾她的反抗,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强行将她典借给村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
老光棍因着相貌奇丑,饶是愿意出彩礼,也无人愿意嫁给他,后来他终于认清现实,娶不到媳妇,租一个也未尝不可。
只要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养老送终,有没有媳妇都无甚区别。
被典借的三年间,姜大丫果真生下一个儿子,老光棍简直快要乐上天,对姜大丫的虐待都少了许多。
三年后,租期一到,姜大丫又回了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