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如飞,章止扬略低着头若有所思,直到丫鬟上茶,才堪堪收起了心神。
偷眼凝视着相对而坐的姐妹二人,一个红衣如丹似霞,一个素衣如莲似雪,虽风格迥异,但是无论怎么看,二人都不像是心机沉重之人。
是自己想多了吧……
温凉四月,并非桂花盛开的季节。
桂园正堂外的桂花树,只稀稀零零的点缀着几朵白色的花蕾,却格外吸引众人的目光。
虽然还不见石稀几人回来,但林傲梅已经绝地反胜,林箭澜和孟氏的表情倒没有显得冷敛沉重。
林傲梅更是惬意淡然,纤纤素手轻掂着茶盏,低头品茶,如画眉眼微垂,让人看不清她丝毫的想法。
连当事人都表现得如此恬淡素然,满堂其他人更是无语凝噎。
这事唯一直接被牵扯到的,就是林二小姐,她都不表态,其他人就是想借由此事,义愤填膺的奉承几句和林傲梅套套近乎,也没有机会了。
若说之前,对于林傲梅,众人只是因为她极受孟氏和林箭澜的宠爱而不敢招惹轻视的话,那么现在,众人就是深深忌惮而高看了。
其中变化,杜柳清自是察觉到了,借着抿茶的当口,狭长的丹凤眼掩饰不住的掠过一抹杀意:林傲梅,已经对芙儿造成极大的威胁了!留她不得!他日寻到机会,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比起杜柳清的有恃无恐,林傲梅的恬然写意,其他人心里却是火急火燎的。
望眼欲穿之际,终见护卫长李毅步伐稳健的踏进桂园:“启禀相爷,石稀他们抓回了几个人,现正在桂园外候命!”
杜柳清心口骤时一紧,几个人?到底是几人!不是两人吗?
林傲梅听此,淡薄如水的唇角却是瞬间嫣然一笑,明璨得犹如一簇幽兰破冰而出,在云霄雪霁中清傲绽放,灼煞了众人的眼睛,也看惊了原本有恃无恐的杜柳清。
不等杜柳清从不祥的恐噩中反应过来,便听林箭澜沉声朝李毅道:“都带上来!”
除了自家人,在下属或同僚面前,林箭澜都是急具威严的,也因为没有特别注意,所以并没有察觉李毅话语中的不明意蕴。
李毅领命离去,稍许便和石稀苗嬷嬷一起把五花大绑的几人推搡着进来。
见到被苗嬷嬷押着走在最后面的一个人,杜柳清只觉全身骨头都麻木了,眼前一黑就想晕过去,死命的撑着圈椅旁的扶手,颤抖的强装镇定。
真的是他!他被抓了,为什么会这样!
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杜柳清惨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林傲梅舒雅一笑:杜柳清!这才刚刚开始,希望待会,你还能撑得住!
“跪下!”石稀厉喝猛踹几脚,三人猝不及防的向前倾跪,头也不敢抬,颤抖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什么都没有做啊!”
剑眉微拧,林箭澜目带询问的望了一眼石稀。怎么抓回来了三个人?
石稀当即会意,解释道:“老爷,最旁边这个,是苗嬷嬷让奴才抓的,说是二小姐的意思。”
杜柳清气血上涌,果然是这该死的林傲梅!
听石稀如此说,林傲梅放下手中的青花白玉盏,俏然开口道:“爹,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看看杀人凶手,是你抓回来的那两个,还是我抓回来的这个。”
苗嬷嬷让石稀帮忙抓人,石稀是林箭澜的心腹,有他作证,待会就算那人供出了杜柳清,也不怕杜柳清会反咬一口。
“梅儿是说,你让苗嬷嬷抓回来的这个,才是杀刘永年的凶手?”林箭澜沉吟着道。
妙眸凝慧,林傲梅静默良久道:“此时不同彼时,是不是,搜身不就知道了?”
林箭澜点点头,冷眼看着磕头不敢动弹的三人,喝令道:“搜他们身!”
杜柳清愣了愣,没想到林箭澜答应得这么决然,此时心里再怎么急,却也咬紧着牙不能出声阻止。一旦开口,待会惹来的嫌疑就越大,要撇清就越难。
所幸林芙蓉并不知道事态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否则,很难说可以表现得同杜柳清这般镇定。
但是纸包不住火,石稀同几个护卫将三人身上搜了个遍,最后在一人的腰间搜出了一个木制匣子。那人,跪在最旁边的位置,俨然就是林傲梅让抓的那个。
杜柳清险些背过气去,心里最后一丝侥幸被毫不留情的打破,该死!居然还藏在身上!就不晓得丢掉吗?真是废物!
杜柳清也是急昏头了,如果有机会丢掉,那人怎么可能不晓得?但那会在人群中,周围都是护卫,他不敢贸然把东西丢地上。而人群一散,他被挤得还没走几步,就被打趴下五花大绑起来,更没有机会把东西处理掉了。
林芙蓉完全傻眼了,怎么回事?为什么还真搜出了东西?
林箭澜接过石稀递上来的木制匣子,反复看了看,对着桌脚,手指往匣边用力一按,几根银针“嗖”的一声射出,稳稳的扎在紫檀木上。
就在众人震惊的当口,林箭澜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怒喝道:“说!你是何人!是谁指使你来的?”
林严昱心中大骇,上前一脚踢翻了那人,模样像是要将那人生吞活剥了去:“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如此陷害我妹妹,是想要以此勒索我右相府不成!”
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罪责当头兜在那人头上,绝口断了背后有人指使这个说法。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草民、草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大人饶命啊!”捂着心口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的磕头求饶,却是不说出受何人指使,而是顺着林严昱的台阶就坡下驴。
这时把杜柳清招出来,林箭澜会不会信暂且不提,一旦招了,杀人偿命,他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杀人偿命是必然的结果,但如果他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保不定夫人会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事后想办法救他出来。
杜柳清沁出冷汗的手心稍稍松弛了些,当即喝道:“好你个宵小之徒,真当我右相府可欺不成?来人!将此人送进官府查办!”只要送进了官府,要让他们彻底闭嘴还不容易?
一直垂首立在张管事赶忙招呼几个护卫,就要动手把人拉走。
林傲梅突然一改恬淡的姿态,抓起手边的茶盏猛的摔向张管事脚边,俏脸上浸染寒霜,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给我滚下去!我就不信了,区区一介草民,就敢为了钱财冒犯到右相府的头上!再不从实招来,直接乱棍打死!”
张管事被吓得抖了一抖,不敢言语的埋着头退回了后头。
反正,自从被莫名其妙的坑了那么多银两之后,这位林二小姐,他是决计不敢再招惹了。
其他人也是心中一惊,自回府以来,除了林箭澜孟氏几人,对其他人,林傲梅总是平和中带着疏离的漠然,但也从未发怒过,一直都是温和柔然的模样,更别提摔东西了。
不过,被人这么诬陷,林傲梅此时发怒,着实在情在理,无可厚非,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没有人会说她脾气不好。只是,那股凛然的气势,掷地有声的话语,却还是让众人下意识惊了一惊。
那人颤粟得更加厉害,乱棍打死……天啊!如果真的当场乱棍打死,夫人开口救他,不就会招惹嫌疑了吗?他自然不是担心杜柳清会招惹上嫌疑,而是这样的话,要想杜柳清开口救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杜柳清心里发寒,她已经不相信,被林傲梅这么逼,那人还能不招供。
虽然知道,却是半点无计可施,不知该如何阻止才能不招惹嫌疑。
唯今之计,只能死不认账了。不能认,绝对不能认!一旦承认,就彻底完了!
如杜柳清所料,那人哭诉控诉道:“贵人、贵人饶命!小的也是受人胁迫,杀人绝非本意啊!”
林芙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眼,就听林箭澜冷身声追问道:“是何人指使于你?”
偷眼望了一眼杜柳清,那人狠了狠心,磕头道:“大人饶命!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她让我们三人今早混到右相府门前的人群中帮衬,看她眼色行事。那个针匣,就是夫人交给我的。因为小的会几步拳脚功夫,夫人交代,必要时候或许有用。还给了我们三人一大笔银子,足足几千两银子……”为了不孤军奋战,那人毫不犹豫的将其他两人也拉下水。
杜柳清大惊失色,一副完全没想到的样子,勃然大怒,指着那人道:“你、你欺人太甚!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污蔑了我的女儿,现在还想要污蔑我吗!”
即使那人没有直接说刘永年也是杜柳清指使的,但谁听不出来其中深意?
如果刘永年不是她指使的,那杜柳清怎么会提前叫他们三人今早混在人群中帮衬?这明显是早就知道今早刘永年会来右相府门口闹事。
既然被拉下了水,其余两人也不好再做壁上观。虽说他们俩没有杀人,但至少也是同伙的罪名,如果不尽量撇轻些罪责,恐怕几年牢是少不了了。
跪在中间的一人忙开口道:“夫人!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啊!我们仨可都是受了你的命令,才如此针对林二小姐的,你以我们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威逼利诱,还说保证我们事后可以全身而退,我们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倒好了,事情败露,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那几千两银子我们仨一个子没花,请夫人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作这种事,我们实在难逃良心的谴责呐!”
原先三人的伶牙俐齿是杜柳清拿来对付林傲梅的,如今却是反过来,自己倒被这三人的伶牙俐齿气得怒火攻心。
威逼?威逼个屁!她用得着威逼他们吗?银票一扔,他们比谁都殷勤。现在倒好了,居然敢把罪责全兜到她一个人的头上!到底是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利诱是绝对有的,至于杜柳清有没有威逼三人,林傲梅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见杜柳清一副像是吞了苍蝇的憋屈模样,恐怕这所谓的威逼,全是这三人胡诌出来的,意在把罪责都推到杜柳清身上,撇清自己。那就更精彩了,狗咬狗,定然一嘴毛。
正想说什么,却看到孟氏皱紧眉头,眼神直勾勾的怒视着她,杜柳清当即泪盈于眶,满脸委屈不得诉,朝着林箭澜跪下道:“箭澜!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傲梅回府以来,我都把她当自己的亲女儿看待。芙儿有的东西,定不会少了傲梅那一份,这么久的尽心尽力,如今却说我指使人陷害诬陷傲梅,不是拿刀割我的心窝吗?我……”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林箭澜自是打心眼里信任杜柳清的,正想掺起她,却被孟氏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得按捺住。
孟氏冷冷道:“府里这么多人,他们怎么不说别人,偏偏要说是你指使的?”
杜柳清本来就不怎么讨孟氏的喜,杜柳清内里是个什么人,孟氏也比林箭澜看得透彻,不过,杜柳清平时所做的事,虽上不得台面,却也无伤大雅,孟氏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在众人面前,没有一次让杜柳清失了面子。
但是,如果今天的事真是杜柳清指使的,那孟氏是真的对杜柳清失望了。
杜柳清垂眼不语,只轻轻的抽泣着,一副有着天大的委屈却不敢对孟氏顶嘴而生生忍受住的模样。这个样子,更让林箭澜觉得杜柳清识大体,受尽了委屈。
“祖母莫要生气,这三人的话信不得真。事情败露了便胡乱攀咬,女儿相信,此事和二娘没关系的。”林傲梅柔声道,继而走到杜柳清身旁将她掺起,看着三人道:“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还执迷不悟,竟反咬一口污蔑我二娘!来人!堵住嘴,送交京兆府!我还就不信了,八十一种酷刑,还撬不开你们的嘴!”
听了林傲梅的话,三人更是疯了似的求饶,死了命的挣扎,在被护卫塞住嘴的前一刻,眼中闪过求生的光芒,惊呼道:“真的是夫人!真的是夫人!我们有证据的!堂堂右相府,真要在证据还未呈现出来的情况下就稀里糊涂的认定此事是我们三人胡乱攀咬吗?这么明目张胆的包庇人,传扬出去,右相府名声何在?右相大人官威何存?”
林傲梅听得暗暗偷笑叫好,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