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柳清此时怕是悔得肠子都烂了,当时选中这三人,正是看中他们的口齿伶俐,好以此来对付林傲梅。
至于品性,能被区区几千两银子收买的人,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在杜柳清当初的考虑范围之内。只是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收买来对付林傲梅的人,现在却反过来不遗余力的针对起自己来了。
银牙暗自紧咬,杜柳清敛下的眼睑中,是要将三人生吞活剥的色彩。
林傲梅状似犹豫的看向林箭澜,似乎在等着他的定夺。
不过想也知道,被三人这么一说,如果此时把他们三人就这样送交了官府,林箭澜岂非就成了徇私偏袒,不公不正的人了?
“好!本相就给你们机会!”林箭澜怒不可遏,眸光如炬的射向三人。
污蔑了她的女儿,现在事情败露,又想污蔑柳清,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可以指证夫人,就以污蔑之罪罪加一等,当场杖毙!”
在林箭澜看来,三人所说的有证据,不过是事情败露,无计可施所作的困兽之斗罢了。
听林箭澜这样说,三人当即挣脱开护卫的桎梏,磕着头声音尖锐的嚷道:“真的,小人绝无半句虚言。当日,找到我们三人的,是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她给了我们一笔银子,交代我们应该怎么做,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原先草民几人也是不允的,但是,她却说,如果不照办,就将小的一家统统杀光。”
杜柳清怔然,她自认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所以,这三人说有证据时,她其实没多少慌张。而且,找这三人,她明明嘱咐秋心找别人出面的,为何这三人会说是她的丫鬟?
其实,三人也并不确定那人是杜柳清的丫鬟,但是,他们却知道那人和杜柳清绝对有关系,否则,那人怎么会拿钱给他们,嘱咐他们帮衬右相夫人呢?右相夫人,岂不就是杜柳清?
林箭澜眉目一凛,问道:“你们不过一届草民,夫人如果要人手的话,哪里用得着找上你们三人?”
“草民也纳闷,问过那个丫鬟,她说草民仨是京城人氏,平日里混得面熟,围观人群大多也是京城人,草民三人在人群中帮衬,众人才不容易起疑。”中间一人开口答道,似乎怕林箭澜不信,再次道:“草民家徒四壁的,就住在折柳胡同里,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找,夫人给的一千五百两银子,还藏在房梁上呢,一个子儿都没花!”
“对对对!草民家也住在折柳胡同,门上系着红绳的那家就是!昨儿个,草民在风云楼输了七百两银子,还剩八百两,就藏在门后的墙洞里!”
此时,三人哪里还在乎什么银子,尽量减轻罪责保住性命才是要紧事:“草民住在杨木巷子,进去第三家就是,银子藏在院子的地窖之中。”
三人每说一句,林箭澜的脸色就冷上一分,看得杜柳清心中发寒,正想开口,就听林傲梅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们是认定,找你们的那个丫鬟是二娘身边的人,所以才会口口声声咬定是二娘指使的你们。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假借二娘的名义去找你们,意在事情败露之后污蔑我二娘?”
林芙蓉和林严昱两相对望,很不相信林傲梅会替杜柳清辩解,虽然知道林傲梅绝无好意,却也丝毫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林傲梅如画的容颜上,是一片信任杜柳清的神色,说出的话,也无一不是占着杜柳清。怎么听,怎么看,林傲梅都是打心眼里信任偏颇于杜柳清的模样。
林箭澜渐冷的脸色微松,幽幽凝视着杜柳清。刚才以为他们三人不过是困兽之斗的攀咬人,意在减轻罪责,但是现在看来,似乎真有蹊跷。试问,有哪个要胡乱攀咬人的,敢如此不自量力的攀咬上一府主母?这岂不是自个往枪口上撞吗?况且,他们连藏银子的地方都招出来了,还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这种事,一查便知真伪,如果是假的,他们绝不敢这么说。
但如果是真的,他们一介草民,这么多银子,除了是幕后人给的报酬,又是从何来呢?
而他们所说的幕后之人,却是杜柳清。无疑,几千两银子,杜柳清是绝对有拿出手的能力的。
如果不是杜柳清,而是别人的话,此时林箭澜大抵已经信了三人的话,但是,因为是杜柳清,所以他尚且存着希冀。
见三人被林傲梅的几句话问得有些踟蹰,林箭澜不由再次望向杜柳清。但愿,此事真是幕后之人留的后手,意在污蔑柳清才好。否则,不仅自己会失望,恐怕梅儿,也会难以接受吧!
然而,三人的踟蹰并没有持续多久,想了想便答道:“草民、草民也不认识那丫鬟,只是她确实说她是相府夫人的丫鬟。”
当然不可能是别人污蔑杜柳清的。如果真和杜柳清没关系,那杜柳清今天就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暗号,给他们使眼色。
杜柳清思绪变得有些紊乱,急急问道:“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心里止不住的祈祷着,秋心有按照她的吩咐,找其他人出面,而不是阳奉阴违,贪图银子的自己出面办事。否则,就真的完了。
“那丫鬟好像叫……”跪在右侧的一人冥思苦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答道:“叫木宁!”
杜柳清紧绷的神经霎时松弛下来,只觉提到胸腔的心在听到“木宁”两个字时妥妥的归了位。
还好、还好!连老天爷都在帮她!众所周知,她身边,可没有什么叫木宁的丫鬟。
四姨娘期待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彻底落空,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杜柳清指使的,她丝毫都不关心。她只关心杜柳清这一次会不会栽倒在这,没想到啊,又被她逃过一劫!
“还敢胡言乱语!夫人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叫木宁的!”林箭澜募然放了心,冷声喝道。
“不、不可能!她有右相府的对牌,怎么可能不是右相府的丫鬟?”要让三人在人群中帮衬自己,杜柳清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不报上自己的名号。否则,三人哪里知道要帮衬谁,应该看谁的眼色行事?
虽说在今天之前,杜柳清并没有在私底下见过三人,但是三人的发带,若仔细看的话,是不难发现端倪的。
三人束着的发带上,都镶有一小段镀银的颜色,加上为了让杜柳清好辨认,三人在一开始又若有若无的往前站,这样,杜柳清要发现,实在是没有什么难度。
而三人在之前便已知道,今天要帮衬的,是右相府的夫人。只要稍微注意下右相府出来的那些年龄恰当的女人身上的穿着打扮,言语称呼,自然就知道是哪个。所以,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的先见面,徒添麻烦和怀疑。
毕竟只见过一个丫鬟,没有私底下的交流。如果说,之前三人还将信将疑的话,那么,在帮衬的过程中,杜柳清那些意味深长的眼色,明显就是知道他们仨的。
三人就是再傻,也知道那个找他们的丫鬟,绝对和杜柳清有关了。她说的夫人,就是杜柳清!如果不是,杜柳清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存在,适才一再的向他们递眼色呢?
林箭澜眸底云波诡谲,右相府的对牌,向来只有右相府的人才会有,如果那个丫鬟有右相府的门牌,那么,此事就算和杜柳清没有关系,也是右相府的人在从中作梗!
望向林傲梅,正想开口问她有什么看法,却见林傲梅神色变得浑噩,眸底的挣扎灼痛了他的眼睛,忍不住担忧的问道:“梅儿,你怎么了?”
林傲梅如梦初醒,转头凝望着林箭澜,不可置信的站起身,长睫沾泪,颇有些失态的道:“骗人!你们在骗人!不是叫木宁,不是的!”
杜柳清正沉浸在有惊无险的喜悦中,见林傲梅的举动,细长柳眉疑惑的浅蹙。
按照林傲梅的狡猾,听到那丫鬟不是她身边的,即使心里失望,面上也一定会是欣喜的神色,为何会是这种举动?
“梅儿,怎么了?”那似珍珠断线的眼泪,惊住了林箭澜,赶忙起身移步到林傲梅身边,揽住她柔声问道。
“爹!”林傲梅一头埋进林箭澜怀里,嚅声唤道。
“怎么了?告诉爹爹。”林箭澜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梅儿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哭成这个样子。
林傲梅抬起朦胧的泪眼,挣扎了许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终是缓缓闭上了眼,晶莹的泪珠沿着如玉的面庞低落,她只轻轻摇了摇头:“请爹爹把这三人,杖毙!”
最温柔的声音,诉说着最残忍的话。
所有人皆是大骇,那三人更是瞪圆了眼睛,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三姨娘妙眸暗自打量着林傲梅,似乎想通了什么,神情掩饰不住的一凛。
杜柳清身边,并没有叫木宁的丫鬟,三人一这样交代,众人都顺理成章的认为,杜柳清是被真正的幕后之人拿来当了替罪羊。
但是,此时林傲梅的反应,却让众人觉得这顺理成章的解释有些奇怪,似乎又有哪里变得解释不通了。
林箭澜很是惑然,不明白为什么林傲梅突然要求要将三人杖毙,如果林傲梅是因为气愤三人污蔑了她,又污蔑了柳清的话,那是说得过去的。但是,林傲梅现在的表情,显然并非气愤恼怒,而是痛心、哀伤,带着无边落寞的情绪。似乎是刻意要隐瞒什么,不让三人再次开口。
这让林箭澜感觉更加奇怪了,梅儿是要隐瞒什么?
林箭澜没有动手,眼见三人又想开口说什么,林傲梅急得朝苗嬷嬷厉声道:“嬷嬷!堵住他们的嘴!”
因为三人本身就被绑着,苗嬷嬷轻而易举便堵住他们的嘴。林箭澜惊讶的问道:“梅儿!你这是干什么?”
林傲梅状似松了口气,垂下眼睑轻声道:“爹!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追究了。好吗?”轻叹了一声,带着无尽的落寞,“求您了,爹!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不待任何人说话,林傲梅径直出了桂园。亦步亦趋的素色身影渐行渐远,透着淡淡的落寞与迷离,看得人悸动而心疼。
“梅儿、这是怎么了?”孟氏很是愕然,从没有见过林傲梅这般失魂的模样。但是愕然过后,却和众人一样,是深深的疑惑。
木宁?夫人身边,确实没有叫木宁的丫鬟啊!如此一来,不是证明夫人和此事没有关系,而是受人诬陷的吗?从适才二小姐的话中不难听出,二小姐是极为信任偏颇夫人的,为何听到此事和夫人无关,反而是如此落寞失态呢?
三姨娘先前泛起涟漪的妙眸中已变回了往常的平静如水,径自低头吃茶不语。
二小姐都不担心众人猜不透,她又何须担心?况且,场中人,有哪个是愚蠢之人?
不说三姨娘,就是其余之人,联想着整件事情,也都察觉到了些端倪。
其实此事并不难猜,细细一想,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能设计出如此毒辣的计谋污蔑林傲梅,毋庸置疑,幕后之人是个极其精明缜密之人。
那么试问,如此一个精明缜密之人,若是真留了后招要污蔑杜柳清,怎么可能连杜柳清身边一个丫鬟的名字都没有打探清楚?
再退一百步说,就算幕后之人当真打探不到杜柳清身边的丫鬟都叫的什么名字,再不济,也至少该故作神秘,不留下姓名才是。
幕后之人现在这么做,留下一个谁都没听过的名字,能陷害得到谁?分明就是在自爆。
但就是这看似如此自相矛盾的举动,若是换个思路,所有矛盾就都迎刃而解了。
如果说,那个叫木宁的丫鬟,是杜柳清派去的呢?
如果是杜柳清派去的,那她自然就不可能用自己身边丫鬟的名字了,否则便是在自投罗网。这样解释,似乎一切疑惑都变得全然的豁然开朗,云开见月明了。
这样一来,那二小姐适才之所以一听到木宁的名字,就变得如此落寞失态。显然便是想到了这一层,发现幕后之人确实是杜柳清。
明明是自己那么信任的人,却这么陷害自己。可叹二小姐失望之余,却仍是如此心善,如此的敬重夫人,将委屈往肚里咽,甚至不向众人解释,只要求将三人杖毙,借此维护夫人!此乃大义大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