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皇帝和璃王相对而坐,二人正在对弈,皆垂着眸视着案上的棋局。
“皇兄是说,之前大皇子已经求娶过傲梅一次了?”那时璃王正出巡公干在外,且被皇帝压下,所以对此事倒是没有听闻。不仅璃王,可以说谁都不知道。
“是。”上次詹玄耀求娶,皇后并未出面,大皇子妃又还健在。皇帝驳回的理由很充分,直接将詹玄耀训了一顿。
但这次,情况显然没上次那么简单。
兄弟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不可能让林傲梅嫁给詹玄耀。
亚父的孙女,岂容田氏肖想?
“你上次见过她了,怎么样?”皇帝落下一子,黑子瞬成步步紧逼之势。想了想又笑道:“朕错问了,单是黎芊芊的女儿这一点,她再不好,在你眼里也是好的。”
三言两语,可见皇帝对璃王知之甚深。
璃王也落下一子,白子固守着西南角,让皇帝无处可攻:“亚父的孙女,能差到哪去?这么久,皇兄还未见过?”
“之前暗示过林箭澜了,那厮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放在心上。”皇帝摇头无奈道。赏了十二匹冰丝绒锦,连个林傲梅的亲自谢恩都换不来。
璃王也清楚坐在这位子上的无奈,又岂能随心所欲的去见一个臣子之女。若真无缘无故见了,怕是会直接将林傲梅推到风口浪尖去。
“如今大皇子旧事重提,又理由正当,皇兄打算如何推诿?”田氏一族是站在大皇子身后的,有利的事,自然更会支持,怕是没上次那么好唬过去。
皇帝不甚在意的凝眸落在棋盘上,笑道:“急什么,不是还有个林箭澜吗?那头犟驴,田氏一族对上他这性子的,可半点法子都没有。他又向来视女如命,田氏敢跟他杠,怕是还得焦头烂额。”
“皇兄高见。”璃王顿时笑了,可不是?林箭澜那愣头青可不是好惹的,又有皇兄暗中在背后撑腰,加上他自己那软硬不吃的性子,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别人会忌讳田氏一族,偏林箭澜是不会的。
皇帝虽不愿赐这桩婚,但也不好明目的驳回。不过好在林箭澜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倒也无需过于紧张。
这事虽是这么个事,但……璃王神思泉涌,一不留神,白子便被黑子杀了一片。璃王却因想到了妙策,毫无懊意,骤然起身道:“皇兄,臣弟突然有急事,先行告退。”
也不待皇帝点头,便兀自走了。
输了就跑?
皇帝摇了摇头,却不甚在意。
璃王出了宫直回王府,清点了影卫的人数,果然,这些天出任务的出任务,同詹玄羽随行的随行,都不在京中。
招了心腹前来,耳语了一番,那人听完明显愣了一下:“王爷,这是何用意?若是被世子知道属下骗了他,那属下这条小命也就玩完了……”
“有本王罩着你,怕什么?你马上出京去,把我交代的话告诉世子就是了。切记别被世子看出端倪,否则你也得完!”璃王觉得他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就看这厮能不能顶住压力,好好传话了。他就不信,傲梅那丫头天仙一般的人,玄羽那小子能没半分心动?
那小厮欲哭无泪,却只得认命的充当信使,快马加鞭出了京城。
因为詹玄羽这些天并不在京,而是受皇帝的密令,暗访了棘扬关,暗中监视着在关中督工的二皇子詹玄启和四皇子詹玄濋。
且好巧不巧,部分影卫去了靖州,还有一部分一直在追踪军火一案,此番剩下的影卫也不多,都随行詹玄羽去了棘扬关。也就导致了,詹玄羽这些天对京中的消息一无所知。
这也导致了,璃王一招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十分奏效成功。
这小厮是璃王的心腹,他来传的消息,詹玄羽自然没有怀疑的道理。只是那端着茶盏的手,在听完消息之后,差点便稳不住,万千响雷轰轰在心头炸过:田氏一族施压,为詹玄耀求娶林傲梅!林箭澜为保女儿,正要赶在圣旨下达前物色女婿为林傲梅订亲。而皇帝为免林傲梅嫁入大皇子府,也退而求其次想将她赐婚于五皇子!
无论是哪一条,都让詹玄羽陡然愤怒和烦躁。一颗心似乎被灼烧着,泛着疼,又被紧揪着。
林傲梅要订亲?
对了,大皇子妃病逝,如今大皇子正妃之位悬空,光明正大的求娶林傲梅确实不为过,也指摘不出詹玄耀什么错处来。
该死!他早该想到的,早该事先安排的!林傲梅怎么能嫁给詹玄耀,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指婚给其它人?
如今林傲梅会不会正害怕的彷徨无措,还是一脸看透红尘的觉得无所谓指婚给谁?
詹玄羽担忧,愤怒,烦躁,却又觉得这些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他在烦躁什么?愤怒什么?仅仅是想到林傲梅可能要被指婚给其它人了,他就抑制不住的难受。他甚至急切的想将林傲梅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打她的主意。
难道,这就叫占有欲?难道,不知不觉间,他真的爱上了林傲梅?
“你下去。”詹玄羽脸色阴深沉凝,对那传信的小厮道。
“世子……”小厮看他脸色不对,略显担忧的低唤道。王爷没说会有这一遭阿,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滚!”詹玄羽杂乱烦躁,语气也暴躁。吓得小厮不敢再多看一眼,忙跑了。
完了完了,就这反应,要是被世子知道他传的话是三分真七分假的,还不把他剁了喂狗?我的王爷阿,你害死奴才了!
詹玄羽并没有多瞥一眼小厮视死如归的表情,他只是想不通,他怎么就栽在林傲梅手上了?
一开始知道她,是因为她是芊姨的女儿。又因为无霄在虚子山被她刺了一簪子,知晓簪子在她手上,又觉那紫玉簪事关重大,放她那里不安全,这才几次三番要去把紫玉簪盗出来。
为了找簪子,他不由自主的查探她的一举一动。可是,等到回过神,却仿佛连心都落她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他已经记不得了。
是第一次夜半闯入她闺房,被她算计踩了一脚时;还是见到她对杜柳清流露出那滔天恨意时;抑或是雾气迷蒙误入了她的浴室;还是在桃花宴上,还是在林府寿宴之上,还是在月色下的傲梅阁檐上,还是在寇窝那会子,他踹开了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她衣襟半开,削肩微露,手上鲜血淋漓,却仍咬牙攥着紫玉簪往贼人身上刺去的决然和坚贞。
詹玄羽脑中不断的回放记忆,讶然惊觉,对于和林傲梅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他竟都记得如此刻骨铭心。
他真的爱上了林傲梅?
原来,这就是爱吗?
林傲梅,林傲梅,林傲梅……詹玄羽脑海中不断反复浮现的,只有林傲梅。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她,想对她表明心迹,甚至想抱她,想拥她入怀。
詹玄羽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只是这么想着她,便觉得心间泛着丝丝缕缕的甜。
“来人!”詹玄羽推门而出。
“主子!”众影卫现身垂首回道。
“这边事情处理完还得多久?”詹玄羽心里暗骂詹玄启和詹玄濋没事找事。
无霄为难了,这也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他也不知还得多久:“这……”
“算了,这边你们盯着吧,本世子有事,要先一步回京。”
无霄对詹玄羽的话素来听命,下意识应到:“是!”反应过来顿时愣了,以为听错了:“阿?”
“他俩近两日应该还没什么动静,但也要盯紧了。定要适时掌握证据。圣上此番,是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皇帝的心思不难猜,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还是想在最后尽力保二人一条命的。
无霄还是道:“可是,圣上要主子你亲自盯着……”
“我有事,要先回京。你们别走漏风声。”现在不是战时,只要不误事,皇帝知道,也顶多训斥一番,还能拿他问罪不成?
无霄还未应答,詹玄羽便已火急火燎的走了。
棘扬关离京都还至少两天的路程,他得尽快!
无霄呆怔着,上次主子这般火急火燎,是为了到素心庵救林二小姐,此番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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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郊酒楼
林傲梅带着黎郁之到时,尚未说什么,那掌柜的便似先知一般,拿了天字号的对牌给林傲梅,要二人到天字号房等候。
林箭澜和孟氏很是不放心,本想一同前来,却又担心犯了明衡子的忌讳,终是作罢。
天字号房无疑是酒楼中最好的雅间,里头的装潢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就连脚下的绒毯,都是寸尺寸金,极尽奢靡。
二人坐下足足候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明衡子的身影。好在屋中有藏书,林傲梅翻看着手中的游记,颇是津津有味。
黎郁之虽一开始有些心焦,但受林傲梅的影响,不一会儿竟也看得甚是入迷,全然忘记还在等人。
明衡子未从正门入内,而是从临街道口的窗棂一跃而入。
黎郁之抬起眼眸,只见来者老翁衣衫褴褛,戴着青色箬笠,虽年过半百的模样,却是精神抖擞,朝气蓬勃。
黎郁之当即反应过来,忙起身作揖:“黎郁之见过老前辈。”
明衡子也在打量着黎郁之,深觉他的模样酷似其父黎靖。
当年的黎家,也就黎靖让他还存有几分好感了。其他愚忠的愚忠,认死理的认死理,明衡子很是头痛。也不知道黎靖的儿子,又是何性情。
林傲梅也见了礼,奉上清茶,明衡子牛饮了一杯,方对黎郁之道:“以后虚礼可免,只是你当真要随老夫?”
黎郁之还未答话,明衡子又道:“跟着老夫风餐露宿不说,不景气时沿街乞讨也是常事,你这小身板,受的住?”
黎郁之性子坚毅,又决心磨练,自是无惧。毫不犹豫的点头肯定。
风餐露宿不假,这沿街乞讨,林傲梅深觉明衡子是在夸大其词。
看这酒楼掌柜的行径,这家酒楼定与明衡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单这酒楼便是日进斗金,哪里就得不景气的沿街乞讨了。
孰不知,明衡子为了磨砺黎郁之,在他们走后的前三个月,黎郁之基本上真的都是在沿街乞讨,过得苦不堪言。
当然,这些林傲梅并不知晓。
“一切烦劳前辈了。”林傲梅压下心中诸多不舍,定定望着明衡子道。
“放心,他若受不住了,我就带回来还你。”明衡子半真半假的道。
黎郁之坚定的摇摇头:“郁之受得住,学有所成之日,再回来见表姐。”那时,便换他来保护姐姐!
“无需如此紧逼自己,姐姐只要你平安就好。”林傲梅将包裹系在黎郁之肩上。
“姐姐亦然。真的没事吗?”黎郁之很是担忧。毕竟相府上下已经先得了消息,大皇子请旨求娶林傲梅。事关林傲梅的终身大事,虽说八字还没一撇,但黎郁之不可能不挂念。
林傲梅懂其意,慰道:“没事。有爹在呢,你无需担忧这个。”
林傲梅自己倒也真没怎么担忧,反倒有些想看看,林箭澜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可是……”本来已经不舍担忧,又在这当口生了这事,黎郁之实在心中郁结。
明衡子最是见不得这种画面,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便催促道:“行了,同你姐姐告别,我们该走了。”
黎郁之不敢违逆,跪别道:“郁儿拜别姐姐!”
“走了走了!”明衡子拉过黎郁之,如同来时那般,便从窗棂一跃而下。
再不拉走,磨磨蹭蹭的,这姐弟俩非得落泪不可。
林傲梅移步到窗前,已不见二人踪迹。
驻立良久:郁儿,但愿你阅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黎郁之躲在巷末,看着林傲梅立于窗前,久久未曾离去,心中不舍更甚。直到明衡子不知从哪赶来一匹简陋的牛车,他才收回视线,上了牛车出了京都城门。
而此时,詹玄羽一身雪衣,戴着遮颜的帷帽,恰好入了城门。擦肩而过,詹玄羽敏锐的扭头回望。
黎郁之?还是他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