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梅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好似被浓浓的戾气包围着,整个人突然变得沉闷压抑。
詹玄羽一怔,之前偷窥过,她对着杜柳清时,也曾有这种情绪,满身戾气,杀意波动。
她究竟遭受过什么?才会有这种滔天的仇恨。
不管如何,既然她现在还好好的,那便证明一切都过去了。他会护着她,她要让生不如死的人,他就定不会让人死透了。
“我会助你!”詹玄羽不由自主的把手搭在林傲梅肩上。他的手泛着微微的暖意,让林傲梅迷离噬血的眸回了神。
詹玄羽心很疼,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惹得她这般滔天的仇恨,想知道她究竟受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苦楚。但他不敢问,他看得出来,林傲梅单是想到,便是这般压制不住心绪,若是要她说出来,无疑是活生生扒开她的伤口。
他只能转移她的思路,防止她再胡思乱想。掰过她的肩膀,故作认真道:“还有阿,我要跟你说清楚,本世子是个正人君子!”
林傲梅看他认真较劲的模样,笑道:“是,傲梅知道了。”
总之,这祖宗素来随性落拓,他的某些举止,大抵也是性格所致,没有其他意思。只要不太出格过分,她也无须过于在意计较。
“事情就仰仗世子了。傲梅铭感五内。”有权有势有人就是好,林傲梅处的位置和詹玄羽毕竟不同,有些事她能想到,却无人可用,难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只是,有靠谱的人吗?”
“用不着靠谱,爱慕权势的人,远比你想的多。本世子稍微勾一下手指,就有人赶着上前。”詹玄羽内里已有了谱,颇为得瑟的道。
林傲梅将茶几上放着的食盒递给詹玄羽:“这是上次答应给世子的玫瑰花糕。”
林傲梅不会说,她刚从南郊酒楼回来时,这食盒差点就被她扔了。
詹玄羽打开那食盒,里头的糕点不多,做得却很是精致。信手捻起一块扔进口中,唇齿留香。默默想着,这是自家父王喜欢的味道。看在他的计策挺奏效,林傲梅已经不恼了,待会带回去给他也尝尝鲜。
“对了,黎郁之呢?我今天怎么看到他往城外去了?”詹玄羽突然想起,便问道。
“远离京城这个喧嚣之地,让他干干净净的,便是我的夙愿。”林傲梅没想到这么巧,詹玄羽会看到。
“需要我派人寻去,暗中护他吗?”詹玄羽想不到,林傲梅竟是将黎郁之送走了。
林傲梅摇摇头:“不必了。有明老前辈在,我不担心郁儿的安全。若派人暗中寻着,被老前辈察觉,他定会不爽快,更是辜负老前辈的情义。”
“行,你能放心就好。”詹玄羽也不纠结。林傲梅对黎郁之好得太过分了,无微不至的,如今走了也好。省得他一想到林傲梅和黎郁之朝夕相对,又感情深厚,膈应得慌。
二人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和谐安宁的氛围,詹玄羽就着糕点喝着茶,恍低头一看,食盒内竟只剩三两块玫瑰花糕了。
盖上,不能再吃了。
林傲梅知道,詹玄羽这人赶是赶不走的,等他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自己就会走了。果然,詹玄羽拍拍手上的碎屑,起身道:“那我走了,你早些休息。这些东西都给你,就当是换这些花糕了。”
看着满桌子的珍宝稀物,林傲梅讶然:拿这么多宝贝换这一小食盒的花糕?这祖宗忒败家了……
“林芙蓉的事,一月内必有开场好戏。等着瞧吧。走了!”詹玄羽心情甚好,连翻身出屋的身影都轻快了几分。
他轻功卓绝,林傲梅并不担心有人会察觉。倒是凝望着窗外,不觉又想着黎郁之,也不知他今晚在何处落脚,又睡得如何。
詹玄羽照旧停留在傲梅阁顶,站了许久,等到阁中烛光暗了,他才放心的走了。
这一夜,詹玄羽睡得很熟。可到后半夜,却梦魇了,额上全是冷汗。
梦中,詹玄羽瞧见了林傲梅。
她被关在一个阴森晦暗的地牢内,外头有许多狱卒和护卫看守着。林傲梅被铁链子锁着,浑身是皮开肉绽,脸上更是血肉模糊,已经看不见面容。但詹玄羽一眼就知道是她。
詹玄羽想进去,却被牢门隔着。只能站在牢外唤她,但她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接着,不知是谁坐在旁边,说了一句什么,顿时来了人上前,一把扯住林傲梅的头发,强使她抬起头。
他看到了,那双眼,满满的戾气,噬血的杀意,唯独没有畏惧。
坐着的原来是个穿着血红衣裙的女人,她拿出短刀,驾轻就熟往林傲梅已经血肉横飞的脸狠狠划了一刀,看着血柱飞涌,女人肆意狂笑。
画面一转,林傲梅被绑在木桩上,狱卒拿鞭子沾了辣椒盐水,两尺开外,一鞭鞭往林傲梅身上抽。
还是那个红衣女人,坐在一旁,笑意刺眼。
画面再一转,林傲梅发疯似的朝前扑去,对方一把长剑横扫,她腿脚顿时血流成河。
这次,詹玄羽已然看不见是谁出的手,他发狂似的喊着林傲梅,但近在眼前,却恍若千里,林傲梅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但他听到林傲梅绝望痛苦的仰天长啸:“你们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善终!林傲梅起誓,若有来生,再不与人为善,穷尽一生,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詹玄羽猛的惊醒,从塌上翻身坐起。汗流浃背,内里惶惶,心如刀割。
他怎么会做这种无厘头的梦?还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他清楚那只是一个梦,却难以释怀。梦里,林傲梅的眸子,泛着肆虐的戾气和杀意,他确实曾在现实看过,一模一样。
那是哪里的地牢,那个一直坐在旁边的女人又是谁?
因为这场梦的缘故,詹玄羽再闭不下眼。许是想的太多,一大早,便真的病起了。
璃王察觉后,忙宣了太医。詹玄羽浑身滚烫,口中不知在呓语着什么,似乎很不舒服。
好在詹玄羽底子好,两剂药灌下去,午后便醒了。
“你这是为情所伤?”璃王理所当然的这么想。
詹玄羽不答,却把食盒给了他道:“尝尝林傲梅的手艺。”
璃王打开一看,这两小块,够他塞牙缝?不用说,定是詹玄羽吃剩的。看来不是为情所伤了。
詹玄羽现在只想去沐个浴,泡个身子,让大脑清醒一下。
他觉得,他又想见林傲梅了。该死的想。
看来,跟林傲梅商议好的事得赶紧去安排,才能有理由去找她。
近来几日,朝堂的局势已经够嘈杂了,偏偏这时,五皇子突然冒出来,打了一记毫无预兆的响雷,再次把朝堂炸得沸沸扬扬!
为何?
五皇子竟也在朝堂上请旨求娶林傲梅为五皇子妃。没错,直接在朝堂上请旨求娶。
即便是大皇子,也只是递上折子,等候圣裁。五皇子却在朝堂上直接请旨求娶。
大皇子的请婚折子被搁置了好些时日,已经够不畅快了。如今五皇子横插一脚,他自然更是恼火,也不顾是在朝堂之上,当即出列道:“五皇弟,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为兄日前,就已经上过请婚折子了,这已然不是什么秘密。君子不夺人所好,莫不是五皇弟故意想做那横插一脚,夺人所爱的小人?”
五皇子不恼不慌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且父皇圣旨未下,便不算准大皇兄的奏。怎能算皇弟夺人所爱?顶多算公平竞争,大皇兄求得,皇弟自然也求得。”
二人你来我往,竟在朝堂上争吵得面红耳赤。
据说皇帝大发雷霆,二人都被狠狠训斥了,且殃及了林箭澜:“林爱卿,看来令爱实在是个讨喜的,竟惹得朕的两个皇子在朝堂上便争论不休,真真岂有此理!”
“微臣惶恐。臣女素来恪守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曾与二位皇子有过什么交集。”林箭澜嘴上说着惶恐,身形姿态却是颇为镇定。
“没有什么交集都能惹得当今皇子为她当堂争吵,可知真是红颜祸水!朕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限你三天内带你嫡次女入宫面圣。”
三言两语便定了音。
林傲梅甚是无语,也不知这五皇子是抱着什么心思要来淌这趟浑水。
但圣令已下,林傲梅自然违抗不得。
孟氏还特地派遣了袁嬷嬷过来帮衬着梳妆,唯恐在细节上失了半分礼数。
五皇子今日朝堂请婚的消息随风飘散,连带着大皇子递了请婚折子这本来鲜为人知的事也被翻了出来,顿时京都议论扬扬。皆道这林二小姐福双至,却变祸单行了。此趟进宫,红颜祸水,怕是要犯了天颜了。
林箭澜到马车上都还在宽慰林傲梅,担心她害怕:“梅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最后圣裁如何,我们一同面对就是!皇家非良配,只要你不愿,别说这头上乌纱,便是拼了这项上人头,为父都要为你争取推脱。”
若是大皇子和五皇子二人相较起来,林箭澜还是偏向五皇子的。
但还是那句话,皇家就是一艘外表华丽,内里腌臜的船,绝非良配。只要林傲梅不愿,林箭澜绝对不会罔顾她的意思,卖女求荣。
“爹,女儿不恋权位富贵,更无心宫闱。”前世便是嫁入皇家,经历个中诡谲阴谋,没人比林傲梅更清楚平凡可贵。若非要报这血海深仇,林傲梅宁愿永远默默无闻,一辈子再不崭露头角。
林箭澜听了林傲梅此话,心中颇感欣慰。
比起两位皇子同时请旨,林箭澜其实更担心林傲梅自身年龄尚小,会被一时的荣耀唬了眼,失了本心。好在她性子沉稳,面对眼前的弥天荣耀也不骄不躁。
“为父知道了。圣上面前,你能推脱就推脱,不能推脱就婉转实说罢了。一切有爹在。”林箭澜抚了抚林傲梅的发,虽然此事确实心烦,但连他都免不了有三分莫名的意乱自豪。毕竟,得两位皇子同时争相求娶,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可见他的女儿有多优秀。但见林傲梅自己好像浑不在意,林箭澜不由心叹:这孩子,荣辱不惊的性子实在是稳过了头。
马车在西华门便停下,林傲梅踩着矮凳下了马车,跟在林箭澜身后,垂眸随候着的公公进了宫门。
听另一个公公同林箭澜道皇帝此时正在宝和殿,引路的公公遂顺着道引着林箭澜父女走。
宝和殿外万千侍卫把守,林箭澜本想带林傲梅入内,却被侍卫告知,皇上有令,着林二小姐单独入内面圣。
林箭澜违抗不得,周围太监侍卫众多,也说不了什么其他的,只叮嘱她莫怕。
林傲梅掩唇失笑,毫不夸张的说,从在府中到现在,这话已经听林箭澜说了有八百遍了。
她看起来很怕吗?
踏入宝和殿,林箭澜竟显得比林傲梅还要紧张,莫名让林傲梅缓解了不少。
往里走才知道,这宝和殿原来是个藏书阁之类的地方。皇帝就坐在殿中白玉阶前的明黄龙椅之上。压抑庄严的气氛,更让那权力顶端之人显得不怒自威。
林傲梅轻调了一下气息,端端下跪磕头行礼:“臣女林傲梅,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不出声,林傲梅也不抬头。周遭静谧了许久。皇帝盯着林傲梅许久,见她一动不动维持着礼节,半眼都不曾疑惑抬头往上瞟。
盘在手上的木珠随手轻扔到桌案上,声音本不大,但衬着周围的静谧如夜,却是声如雷霆一般。
“免礼。”那声音不温不愠,似是从喉底闷出的一般:“可知朕召你来,所为何事?”
林傲梅稍作思量,俯首道:“回皇上,臣女不知。”
“这话答得不老实。”皇帝托起茶盏抿了一口茶:“你难道不知大皇子和五皇子同时向朕求娶于你?”
“皇上恕罪,傲梅愚钝。此事确实有所耳闻,但是……”林傲梅恰到好处的停了。
“但是什么?”皇帝面无表情,挑眉问道。
“但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自身无法干涉。二位皇子厚爱,臣女受宠若惊,又听闻皇上震怒,臣女更是惶恐。”林傲梅声音泠泠,咬字却是清晰无比:“可惜臣女一介女儿身,二位皇子所做之事,并非臣女可以掌握,更无能力阻拦。所以,臣女确实不知,皇上此番召臣女前来,是为哪桩。”
林傲梅如此一说,倒确实显得她何其无辜,置身事外一般。
皇帝眼眸微眯:这丫头,倒是装得一手好糊涂,打得一手漂亮的马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