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请公子把头抬起来,我看看您的面相。”
“把头抬起来。”
何青听到这句话时突然呆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人曾和他说过似的。那感觉如影似幻,像一根缓缓飘下的丝带,美好却又难以抓住。
“把头抬起来……”渐渐的,记忆开始清晰,何青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脸,脸上的表情冷峻又坚定,这正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何青仿佛回到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那年……
“大人,这些都是新收的孩子,他们的资质都测试过并登记下来了,天资差的都标好了,您看……”一个男人把腰弯成九十度,恭恭敬敬地向大厅正中央的一个年轻女子双手递上一份名单。
十三岁的何青身穿素衣站在大厅里,和其他的十几个孩子排成一排,一起等待挑选。刚刚他在门外听人说,选上就光宗耀祖一辈子有饭吃,但具体意味着什么,他还不大明白。何青只觉得自己又瘦又小,局促不安地低着头搓着衣角,往后缩了缩身子。
“不用了,”那女子声音像黄鹂一样清脆,也比身边人多了丝稚嫩。她一挥手,看也不看名单,径直走下来,“我从来不信什么天资。”她来到这十几个孩子面前,从最边上开始,一个一个走过端详着他们,走到小何青面前时,停也没停,就直接去了下一个。小何青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完了,肯定不会选自己。
女子一个一个地仔细看过之后,摇了摇头,背过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何青前面,厉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小何青被吓了一跳,他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去看面前这个女子,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吃了一惊,这个女人也不过才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但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她深沉冷静的表情下是一张青春而绝美的容貌,高贵明艳,摄人魂魄,不可方物。只看了一眼,小何青就沦陷其中,再也没回过神来,连对方的问话也没听进耳朵里。
“我在问你,为什么低着头。”
见小何青没说话,一旁的男人赶紧打圆场:“大人别生气,新来的小孩还不懂规矩。你,问你话呢,还不赶紧回答。”
小何青剧烈咳嗽起来,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娘竟是这样的美貌,一时之间他竟然忘了呼吸。
“我,我不敢……”小何青再次低下头支支吾吾道。
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清浅一笑,厅内的灯火开始一跳一跳地忽明忽暗,仿佛在她的笑容面前,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就他了。”女子轻声对旁边人说道,随后她转过身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用比刚刚多了丝温柔的语调干脆利落地对小何青道:“以后在我身边,不能说‘不敢’、‘不会’这种话,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我。还有,你要时刻记住,把头抬起来。”
小何青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选中的人是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女虽然年纪尚轻,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张扬的气场和自信的光芒,小何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融化在了她的剑一样锐利的目光里。
小何青根本想不到,将来他的一生,都将和这个年轻女子深深地羁绊在一起……
……
“大公子,大公子?”
一个声音把何青从回忆里拉出来。何青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大公子,”老先生对何青说道,“请抽一支签吧。”
何青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点点头,手在从竹筒上选了几圈,犹豫了一会儿抽了一支。
何青把竹签反过来,沉默了片刻后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玉钗遥知无去路,再寄巫山月下逢”
何青读完后,沉默了片刻。老先生道:“大公子这是明白上面的意思了。”
“其实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可是,”何青说着叹了口气,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哽咽之声,“可是这让我怎么甘心呢,哪怕听到她的一丝丝消息,也是好的……”
阿音也叹了口气,对刘信轻声道:“何大哥对何夫人,真是用情至深啊。”
“不,”何青转过头来道,“她不是我的夫人,她是我仰慕之人。我配不上她。”
刘信安慰道:“何大哥,别难过了,这世上的事都讲究因果,那些失去的,没有缘分的事,总会用其他的方式回来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或许……或许将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呢。”
老先生对着刘信点点头:“这位小公子说的不错。凡事必有因果,虽然知道前路无多,可是仍然期待能够再次相逢于巫山月下,镜花水月有时候也是另一个现实,关键还是看公子的心态如何。”
何青听完,又仔细读了两遍这句诗,忽然舒展了眉头,眼含热泪,向身边的管家招手。管家心领神会地端上来一盘银子放在桌上。
“老先生一席话,晚辈如拨云见日,”何青站起身来作揖道“区区银两,不成敬意,还望老先生笑纳。”
阿音和刘信也赶紧站起来,一齐向老先生行礼。老先生赶紧起身,连连后退作揖道:“太客气了,我们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啊,郎君娘子们不追究小儿的过错,我们已经深感愧疚了。”
管家早已端来了两盘做工精致的点心候在一旁,只等何青一挥手,就呈上去。
“那还请老人家收下这些点心,都是刚刚在附近的糕点铺订做的,不知道味道如何。”何青道。
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只见托盘上刻着“芦味轩”三个字,竟本县最贵的糕点铺。
“阿音姑娘,刘兄弟。”何青抬手示意。二人立刻心领神会,把点心端给爷孙俩。
那小男孩躲在老先生身后,畏畏缩缩地伸出手,飞快地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又赶紧转过身去低下头。
何青示意管家又给爷孙二人包了几盒饭菜,老先生把小孙子从身后薅出来,对着大家连连作揖告别道:“各位后会有期。”
刘信怅然若失地坐下,全然没听到老先生的道别,何青也沉默不语,大家都在想着各自抽的竹签。阿音左右看看二人,夹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盘子里,打破了沉默道:“何大哥,我记得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认错了人。我猜就是您的那位心爱之人吧,我和她真的很像吗?”
何青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道:“背影很像,相貌却不像,不过细细看来,你们两位的眼睛也有一些相似之处……终归是不同的,阿音姑娘也是独一无二的。”
刘信以前从没有仔细观察过阿音的眼睛,听了这话,他也循着阿音的目光望向她的眼睛,他这时忽然觉得阿音的眼神如此的清澈明朗,温柔又透露着坚定,像是旅人在途中看到的一汪深不可测汩汩而出的山泉水,让人心驰神往,想一探究竟。何青淡淡一笑道:“我记忆里的她一直是十几岁的样子,实际上,她比我还大几岁。将来如果我能寻到她,我介绍给刘兄弟和阿音姑娘认识,你们大家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交朋友了,我猜这位姐姐一定又漂亮又温柔。”阿音没有追问下去,她知道不是所有的经历都能当成故事挖来听的。
何青道:“美是很美,温柔谈不上,她是一位很勇敢的姐姐。”
何青说着,脸上尽是清风朗月,悠远淡然。
刘信给何青倒满茶水,举杯道:“何大哥,祝你早日完成心愿。”
“好,”何青也举杯,“我祝刘兄弟早日娶到三个老婆。”
阿音笑的前仰后合,刘信双颊染上一片绯红,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羞涩道:“何大哥也跟阿音学坏了。”
阿音一撅嘴“咻”地一下站起来,一手叉着腰,另一手用筷子“铛铛铛”得去敲刘信的碗佯怒道:“你说谁坏,你最坏。”说完,举起筷子要来敲刘信的头。刘信不去护头,而且飞快地把碗端走,大惊失色道:“哎哎哎不能敲碗,敲碗会吃不上饭的。”
阿音把筷子一扔,一下把刘信推倒在桌子上道:“吃不上饭你就别吃。”
刘信伸手挡她:“哈哈,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何青看着二人打闹,微微一笑低下头擦了擦手。在这时,“咣当”一声从门口传来,几人顺着声音看过去,从门外挤进来几个一身白衫的壮汉,与阿音和刘信初遇那天在小饭馆找人的那几位一模一样的打扮,阿音定睛一看,吓的花容失色,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原来最前面的那位领头人,正是上次阿音和刘信初遇时找人的那位,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