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那饱经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一面写着“亲人团聚,女报有功”的大红锦旗,她缓缓地将锦旗交到女报黎总编手中,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恩人!恩人呐!”那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感激与喜悦,情之真,意之切,让人听了不禁为之动容。
这是 1999 年 1 月 18 日下午出现在女报编辑部的一个动人的场景。
只因为女报的一篇文章,这位老人竟神奇般地找到了失散近 70 年的娘家亲人。老人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当天特地早早地起床,冒雨赶到长沙城里。她守在一家旗帜厂里,做了这面饱含深情的锦旗,然后赶来送到报社。
老人叫何欢,如今是农业大学实验农场的职工家属。一说起自己那充满坎坷与磨难的经历,老人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当年,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何欢在八九岁那样稚嫩的年纪就被父母卖给人家作童养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家,想念自己的兄弟姐妹,常常偷偷地跑回去。那家人看到她头上长满虱子,渐渐地开始嫌弃她,后来也懒得去她娘家要人了。何欢终于能与家人一道生活,虽然日子穷苦得让人绝望,但能与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她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与满足。
然而,好景不长,命运的残酷再次降临。父亲不久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哥哥也被抓去当了壮丁,母亲只好带着她和弟弟何长顺、妹妹何元秀一起踏上了讨米的艰难之路。
走到沅江地段时,为了能多讨一点米,她带着弟弟,无奈地跟妈妈、妹妹分开了。那一天,一不小心,她跟弟弟也走散了。她一边撕心裂肺地哭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没有找到弟弟和妈妈。就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一个老太婆走了过来,“热心”地说要带何欢去找妈妈。
何欢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满心欢喜地跟着老太婆。可她万万没想到,老太婆竟然把她带到一条船上,交给船上的人后,自己悄悄地溜了。
后来,何欢才得知,她已被卖给了船老板。在船上,何欢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窟窿,她不吃不喝,满心都是绝望与悲伤。不知过了几天几夜,船终于靠岸了,这时已到了广东惠阳。
船老板将她带到一个豪华的大院子里,这次是船老板与一户梁姓人家当着何欢的面谈的价:140 块光洋,她被船老板转手卖给了梁家。
梁家主人叫梁金甫,在惠阳县衙门做事。
何欢在梁家做“丫头”,白天要不停地沏茶倒水,洗衣做饭,累得直不起腰;晚上盖一个破旧的麻袋,睡在老爷与太太的床边踏板上,老爷、太太一起来,何欢就要赶快服侍他们穿鞋,稍有怠慢,他们就用脚狠狠地踢她。
那日子过得如同在地狱一般,不知盖烂了几只麻袋,何欢才渐渐长大成人。
临要解放了,梁家太太竟然又将何欢卖给了附近一个叫严景致的资本家做妾。1953 年,严景致投河自尽。
几个月后,何欢生下一个遗腹子。因为生的是女孩,严家人不喜欢,严家老太太时时刁难何欢。
生下孩子才 3 个月,何欢就带着孩子离开严家,开始了孤苦无依的流浪生活。
后来,何欢被公安部门收容。了解到她解放前受的那些苦后,1954 年,当地政府将她安排到海南临高垦植所工作。何欢将孩子托给别人抚养,满心欢喜地去了。
在临高垦植所,何欢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忘我地劳动,还与工友孔树元恋爱成家了。孔树元是一位起义投诚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斗,负过伤,立过功。何欢与这位功臣丈夫生活幸福,生了两个儿子。
到 1957 年,他们全家响应党的号召,回到孔树元的老家湖南省长沙县?梨乡花园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务农。
以后的二十多年间,何欢虽然又生下两个女儿,但她的命运似乎一直和不幸紧紧相连。困难时期,两个女儿相继被病痛和饥饿夺去了生命。
1986 年,孔树元也永远地撒手而去。这以后,何欢孤苦无依,以外出做保姆为生,曾先后在韶光电器厂、湖南 163 医院、湖南省军区等单位给人带孩子,一手拉扯大了七八个小孩。
这位孤苦无依的老人,常常想起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可茫茫人海,她又能上哪里去寻找他们呢?
1988 年,何欢老人终于寻到了一生中最温暖的归宿。经人介绍,她与农业大学退休老工人李克让结婚了。李克让对老伴关心体贴入微,连他的儿子、儿媳都待何欢如同亲娘一般。
在幸福之中,她心中仍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她想找到娘家亲人。
何欢老人没上过学,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出生,不知道老家到底在哪里;她也不知道父母、兄弟姐妹叫什么名字。她只知道老家地名带有一个“容”字音,她只知道共是 6 个兄弟姊妹,大哥叫江伢子;她只知道小时候住的地方有小河,有小桥……
何欢想家呀!那思念之情 60 多年从未间断过,但无奈她不识字,又无经济条件,也没有一个能帮忙的人。加上一生坎坎坷坷,几次成家,面对自己爱与不爱的男人,面对自己的子女,面对乡邻,她都不敢启齿。
可巧,何欢老人竟在农业大学碰见了在前夫孔树元家乡认识的一个熟人——苏一曼。苏一曼是个热心人,何欢和她什么话都愿意讲,于是她向苏一曼讲出了想要找亲人的事。
一天,苏一曼在女儿家里看到一份女报。她一看,这报纸蛮好看,好多文章都是关注老百姓生活的。看了好些期以后,她突然想,何不向女报求助,发篇文章为何欢老人寻找娘家亲人呢?
1998 年 10 月,苏一曼与何欢商量,写了一封信寄给了女报编辑部。
偶然间,非凡看到办公桌上一封用农业大学信封寄的来信。非凡在农业大学读书、工作多年,现在还住在农业大学,熟人不少,他赶紧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位老人写的求助信。来信言辞恳切,希望报社帮她找亲人——
尊敬的女报编辑同志:
我叫何欢,今年 65 岁,现住农业大学实验农场。今来信有一事相求:我自幼家庭贫穷,约7岁就离家讨米,后被拐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直到解放以后我才逃出来进了海南岛一家纺纱厂,在纱厂找了个湖南的男人嫁到了湖南。
我家好像是在广东,那时我妈每天出去帮人家梳“粑粑头”,姐姐何金被卖到澳门给人家做小媳妇,哥哥何枪抓壮丁去了韶关,弟弟何堂和我一起讨米时失散了。近 50 年了,我一直没有见到我的亲人,现在人老了,我更加思念自己的亲人。我想我的父母可能不在人世了,但是我有 4四个兄弟姐妹,总还有在人世的。我很想找到他们,又不知有什么办法。我现在没有娘家,就把你们当我的娘家亲人,请你们帮帮我。
非凡为何欢老人过去经历的不幸深深地同情。他将此信交给黄副总编。黄副总编将此信编成《六旬老人寻娘家》一文,刊发在“编读往来”的“女报服务台”栏目,以期知情者能为老人提供骨肉团聚的喜讯。
在刊发来信时,特标明了苏一曼转何欢的收信地址。
苏一曼告诉何欢,求助信已经在女报刊发了,但何欢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喜讯却来得那样突然。
12 月 9 日,苏一曼接连收到两封写给何欢的信。她赶紧找到在菜市场卖菜的何欢老人,为她拆信读信。
一封是常德津市机电学校一名叫谭元的学生写来的,说看了女报后,十分同情何欢老人,愿意认老人为奶奶,并愿意利用各种机会为奶奶寻找亲人。
另一封的落款是“湖南省南县华阁镇何云松”。何云松在信中说,何欢老人讲的情况与他爸爸生前讲的一些情况相吻合,何欢很可能是他的第三个姑妈。他留下了联系电话和通讯地址。
何欢听苏一曼读完信,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将自己要卖的十多斤辣椒丢在菜市场就跑出去找电话,马上就要打给何云松。
何欢在电话中泣不成声,只好由苏一曼将情况向何云松作了介绍。何云松告诉苏一曼,他的四姑妈何元秀住在长沙市孝友里,可先与她联系。
亲人啊亲人,原来就近在咫尺。怕何欢一时受不了强烈的刺激,苏一曼约上丈夫,瞒着何欢到了何元秀家。何元秀一听也大哭起来,她想这个姐姐不知想了多少年了。何元秀认为何欢很可能是她的三姐。
1998 年 12 月 15 日,何元秀带着两个女儿来到农业大学实验农场,找到了何欢。两人一见面,就感觉似曾相识,不管姐妹是真是假,先抱成一团哭了个痛快。
哭完了,坐下来,何欢与何元秀慢慢叙谈过去的事情,谈小时候玩的、用的,谈小时候对一些东西的叫法,谈家里父母、兄弟姐妹的特征、习惯……两人越来越认同:没错、她是我的亲姐姐;没错、她是我的亲妹妹。
12 月 20 日、南县的儿何云松来了。12 月 22 日,在广州军区任上校军官的侄儿何福生从广州赶来了。接着,南县的二姐何伏莲来了,在湖南省棉麻公司工作的外甥李元清来了,在长沙铁路总公司工作的外甥、在株洲工作的外甥也来了。
1999 年 1 月,何欢的老伴李克让做寿,何欢娘家来了上 10 人为他贺寿。此时的何欢老人,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娘家有人”的滋味好甜好甜哟!
何欢老人活到如今,一直不知道自已年龄是多大,几经转卖,年龄都是人贩子转手时随便喊的,而且往小里喊,喊得起价些。这样几经折扣,以至于何欢一直以为她今年才满 67 岁,但与姊妹比较后,才知道自己今年已经是 76 岁了。家乡地名带“容”字,原来是湖南省华容县。
何欢与家人商定,今年她将与姊妹、侄儿、侄女们过一个团圆、幸福的春节。
但她心里还有一个遗憾,她还有一个亲生女儿未找到:女儿啊,你在何方?你今年应该有 45 岁了呀!
好事做到底,非凡又索取了何欢老人女儿的资料,在报纸上刊发寻人启事《何欢老人急寻女儿“严月英”》,联系方式落款为非凡的办公室及电话。
可惜,何欢女儿一直没有音信,恐怕这只能成为她老人家的终身遗憾了。
何欢老人知道非凡住在农业大学后,特地带着老伴一起,带上一些蔬菜及用蔬菜做成的干菜,上门感谢非凡。
她这把年纪了,身体还蛮好,经常在农业大学菜场卖菜,非凡的爱人张雯在菜场里一碰到她,她必定要塞几把菜,硬是不肯要钱,搞得张雯只得看见她就跑,那躲躲闪闪的情形真还有点搞笑。这搞笑的背后,却蕴含着老人那一颗无比善良和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