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谈慕将昭昭送回薛府。
谈奇自有四个护卫打捞,水浅没有性命之忧。
护卫们费了老大的劲才将他捞上岸。
济河源于雅川,这个时节清凉透骨。
谈奇浸泡其中,确实受了一些累。
他的护卫更是受累,且心里苦。
不仅要担心自家殿下与景王起冲突,还得下水救大体量的殿下。
五殿下的母妃庄妃若是得知此事,一顿责罚又是免不了的了。
唉!
护卫的命也是命啊。
景王带军多年从未对女子有过特殊。
今夜带来看灯会的女娘,在他心里必是不一般。
自家殿下非要去调戏。
这很难评。
只能说是勇气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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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府离举办灯会的平一坊很近,两人并肩走着,慢慢也到了。
门口恰逢祖母宗氏下车。
此前太后于寒隐寺小住,召祖母前去相伴。
太后得知宗昕的孙女薛昭昭同自己孙儿予渊一同返京。
特准允她先行归家团聚。
婢女搀着宗氏下车,她站稳抬眼望向昭昭。
谈慕在她身侧。
看清昭昭形貌后,她手里的盘珠啪地掉在地上。
再看到旁边月白衣袍清冷似仙人的九殿下,更是惊得手指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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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年前,宗氏并不是宗昕。
她只是雅地的一个孤儿。
一个在战乱中朝不保夕的乞丐。
当时五朝齐乱,雅地有雅川,孕育着五地的水源。
雅地水草丰美,没有皇族,靠几大世家协理朝事。
生意遍及五朝,子民衣食富足。
雅地往东部有强盛的郢朝,向北有残暴的柬摩,往西有野心勃勃的牧朝,往南是明哲保身的渊朝。
当时牧朝与渊朝不知什么原因结下死仇,渊朝濯帝率兵与其不死不休。
牧朝皇族宇文氏被击得节节败退,因战备不足而打起雅地的主意来。
柬摩苦寒,且卑鄙无耻,欲浑水摸鱼瓜分好处,故而派重兵攻打雅地。
郢朝本置身事外,此刻也无法老神在在,毕竟柬摩物资丰厚就意味着郢朝会无片刻安宁。
军力不足,雅地陷入混战之中。
子民流离失所。
宗氏就是在这时遇到宗玉的。
宗玉背着一个沉睡的女孩。
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却生得容貌昳丽。
她的睡颜恬静,从来没有醒来过。
乱世之中还有如此绝色,只一眼便让人牢牢记住了她的面容。
宗玉拿大大的锦巾覆盖她的面容,整日背着她赶路。
她不说我也猜到了几分。
这个女娃娃身份不凡,在乱世之中也有人护着去往某处。
而我这等命若草芥之人就快要饿死在雅地的战乱之中。
这就是我的命。
然而,沉睡的女孩无意识地握住了我的手,紧紧不放。
宗玉叹了口气,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带着我一同前往渊朝。
宗玉是雅地巫族的圣女。
我生于雅地,自然明白她的身份有多么的尊贵。
雅地政体特殊,没有皇族,靠各个世家大族的联结与平衡维持秩序。
巫族宗姓掌握巨量医药资源,在五朝也有举重若轻的地位。
她确实有在乱世中立足的本事,哪怕带上一个我,赶路的步伐也没有丝毫混乱。
我也活得像一个人了。
在日复一日的赶路中,在宗玉的照顾下,我还胖了许多,不再面似骷髅。
可好景不长。
在绕过层层的守备终于要进入渊朝时,我们得知了一个消息,堪比晴天霹雳。
濯帝薛和战陨!
这意味着渊朝的庇护没有了,失去国君的渊朝此刻的混乱应当不亚于雅地。
那一天,宗玉瘫坐在颍川的支流旁,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大悲之下,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薛渊似是有所感应,眼球转动似要苏醒。
但最终还是归于沉静。
像一颗植物,像陷入了冬眠。
宗玉身体不大好了。
我们得继续赶路。
五朝皆乱,唯郢朝稍安。
我们打算穿过雅川,顺着济河进入郢朝。
雅川孕育五朝河流,也有最高最长的山脉,传说中雅川有仙人。
本以为就是传说罢了。
直到宗玉背上那精致的女孩瞬间消失。
宗玉还没反应过来,我顺着那一瞬的白光望去。
山巅之上,一仙人着月白衣袍,衣袂翻飞。
远远看去,风姿卓绝,端肃清冷。
宗玉目眦欲裂:“宵小之徒,还我薛渊!!!”
他没有什么反应,片刻间不见身影。
那明明是个仙人,而宗玉姐姐却喊他宵小,我很是不解。
我们没有继续赶路,因为宗玉不行了。
她将宗氏手牌交付于我,给我起了名字。
以后,我就是宗昕了。
不是命若草芥的乞儿,而是雅地大族之女。
她还给了我一粒玉石,泛着莹润的柔光。
很独特的珠子,就是看着不太完整。
她只说让我保管,却没告诉我给谁保管。
她说让我等,也不知道要等什么人。
我将她葬在了雅川。
一处长满格桑梅朵的地方。
我要活下去。
我顺着济河主流,前往郢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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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眼前的女孩面容昳丽,与薛渊沉静的面庞高度重合。
不过孙女十分灵动活泼,眸子潋滟着天下的晴色。
宗昕从回忆中醒神,看着自己的孙女薛昭昭与九殿下谈慕并肩而立。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激荡。
像是宿命。
看着两人,她仿佛又回到了雅川的那一天。
消失不见的薛渊,白衣清冷的仙人以及悲愤而亡的宗玉。
一种荒唐之感在她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53年了。
原来宗玉让自己等的人,是自己的亲孙女!
昭昭活泼,堰关城来的画像虽说与薛渊相像,但到底神韵不同,她从未多想。
今日一见却为何如此心神不定?
她堪堪回过神来,拉住昭昭的手:“哎,乖孙女!”
交握的手心有血脉的温度,一种奇妙的镇定进入心神。
宗氏诧异抬眼,昭昭只是甜甜地对她笑,笑出一对小小的梨涡。
众人向谈慕行礼,她也欲行礼。
谈慕伸手扶住:
“老夫人不必多礼,您今日舟车劳顿,好生休息,改日予渊再叨扰府上。”
“昭昭,早些休息。”他关切道。
昭昭笑着行礼:“劳殿下关怀,谢殿下。”
昭昭今天心情很好,谈慕心想。
他向宗氏行了小辈礼后施然离开。
宗氏拉着昭昭的手到了她的卧室,屏退了一众下人。
她打开床榻,扭动机关,层层开锁,拿出一个较大的檀木盒。
上面是一叠叠契书与大额银票。
宗氏将其放在一边,直到最底层拿出一个小巧的黑木盒。
宗氏向昭昭招手,满眼期待地递过盒子。
昭昭接过,慢慢打开。
一瞬间,玉石发出莹润的光。
昭昭胸前的金镶玉也发出了温热。
似是与之呼应。
看到这一幕,宗氏喜极而泣。
“宗玉姐姐,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我终于等到了这玉石的主人!”
她神情激动。
昭昭安慰地拉住祖母的手,宗氏又找出宗氏的手牌交给昭昭。
复杂的纹路遍布手牌,有一种神秘意味。
昭昭将其收入了梦笛的领域之中。
祖母开始向她讲述这玉石的由来……
于是昭昭心里又多了一些疑惑。
宗玉作为雅地巫族圣女,为何会帮忙从牧朝带着身世成谜的女孩前往渊朝呢?
女孩为何会消失在雅川?
“仙人”的出现与女孩的消失有什么关系?
祖母说傍晚下车看到自己与谈慕并肩而立,两人面容与薛渊和仙人十分相似。
薛渊是维境之中薛景与宇文季的女儿。
而在渊朝的朝代记载中,只有关于濯帝薛和的记录。
薛氏皇族,只有一个皇女。
那么,为何祖母会遇到宗玉和薛渊?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