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三刀最后抱着人上了一条乌篷船,并把刚上去的一行人赶了下去,船家不认得他,一开始还不乐意,直到手握着一袋沉甸甸的钱才笑盈盈地去船头撑蒿。
原是能容纳十几人的船此时空空荡荡,洛三刀将人放在一侧的船榻上,看着榻上的人,陷入了沉静。
怎么还不醒。
修行之人被吓晕,传出去都会让人笑掉大牙,更别说她有这身扎实的魂力。
十几丈高的巨岩说毁就毁,当着他的面说晕就晕。
胆子小到没谱。
他又不是真会抓她去喂无常,百来丈的秋千也不是真让她荡个来回,更不可能砍她胳膊断她腿割她舌头。
她怎么如此经不得吓。
往日总与他唱反调,他连杀她的心都有了也不见得她有被吓到,丛极深渊的魔兽也没让她退缩,哪怕是直面无常,也没被吓晕过去。
而他恐吓一番,竟至于此。
是他做的太逼真?
解释不通。
又过了许久,船身晃动了两下,汨罗才缓缓转醒。
先是船顶,再是洛三刀。
汨罗默默用披风遮住脸——看不见就当什么都没有。
挡着脸的披风被揭开,汨罗打开他的手,重新将脸遮住,闷声说:“你把我吓晕了。”
像在指责。
洛三刀“呵”了一声,道:“亏得旁人不知你是黑面,否则我的脸都要叫你丢光了。”
“旁人知道你吓唬一个小姑娘,整个客栈,整个白界的脸都要被你丢光!”
听见他深吸一口气,汨罗赶紧坐起身往后挪了挪,双手在身前做防卫姿势,说:“今晚岁除夜,你别再吓我,我也不跟你顶嘴,我们休战行不行?”
打从他们出发到现在,她几乎被折腾了一路,捏她脸,敲她脑袋,扛着她叫她肚子难受,还恐吓她将她吓晕……
他哪里是冷酷无情,分明就是阴晴不定,肆意妄为!
洛三刀凑近了,说:“顶嘴?你那叫以下犯上。”
她僵硬地笑了笑,将他轻轻推开,“情急之下,无奈之举,是我昏了头了……”
说完,遂跳下船榻,逃似的推门而出。
船家正哼着小曲儿,见突然窜出个人被吓了一跳,仍然乐呵着说:“小姑娘慢点,当心脚滑掉下去。”
汨罗四下望了望,说:“大伯,这是去哪儿啊?”
船家:“穿过鹭湖,前面就是两青港最繁华的地方,现在正是看灯会的好时候,小船一坐,两岸灯火,妙得很。”
汨罗说:“最繁华的地方?是不是也有最大的烟火祭?”
船家笑着点头,“对对,两青港可是占了个好地儿,有水有岛,整个洛城就没有比它更大的烟火祭,连洛川都要次一点,很多人来看的。”
汨罗:“我们也是慕名而来的。”
船家:“哟,那你们来的还挺早,姑娘哪里人?”
汨罗:“不远,从南边来的。对了大伯,这附近可有祈福的地方?我听人说每个地方祈福的地儿都不一样。”
船家了然一笑,“有,也在那片地儿,是棵树,据说有好几千年了,大着呢,年轻的姑娘小伙儿们最爱去。”
汨罗被船家最后一句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去求个平安。”
船家:“求平安好啊。我内人就经常去给我求平安,十几年了,我在这片水上就从来没出过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噢对,心诚则灵。”
或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汨罗有些心虚。她坐在船板上,看着船家一下一下撑着蒿,看着两岸灯火一个个亮着,看着天边月亮缓缓升起……
再看着……
乌篷内缓缓走出的人影……
竹蒿划出水声荡漾,灯火下一片喧闹嬉戏,连月光,好似都萦绕着盈盈声音。
洛三刀双手环抱而立,目光在远处扫视一圈,饶是到处都是一派笙歌美景,他也不为所动,只对船家说:“划快点。”
船家将他视为财神爷,只不过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说其他的,只“哎”地答应了声,手上开始加速。
“你……有别的事吗?”汨罗问他。
洛三刀侧过身看她,说:“你先前不是说要吃东西?照这个速度下去,到时候街上的小贩都收摊了。”
汨罗这才恍然,说:“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你想看水景?”
看水景就要耽搁吃东西的时间,吃东西就没法看这么漂亮的景。汨罗实在难以抉择,问:“看水景和吃东西能同时选吗?”
洛三刀没答她。
结果没过一会儿,汨罗突然感觉船后面一阵阴风划过,她转头一瞧,惊地腾地站起身,下意识往洛三刀方向看去。
只见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
船家听见后边有什么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吓得忙转过去,一声不吭,随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看着陆陆续续走过来的人,汨罗喉间滚动了一下。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团漆黑的雾……看不到任何五官。
更为诡异的是,这些人每个手里都拎着一袋东西,都放在事先搭好的木桌上。
她闻见味儿了,是吃的。
一行人放完东西就突然消失,留下一桌冒着热气的各种食物。
“划慢些。”洛三刀的声音响起。
船家连道“是是是”,许是觉得不够慢,于是弯腰低着头去了船尾,期间不敢抬头看一眼。
汨罗指了指仓皇离开的船家,压着声音说:“你把人吓跑了。”
洛三刀坐下,沏了两杯热茶。
兴冲冲将桌上的油纸袋子全都打开,瞧见都有什么后大喜,道:“这么多,他们是买完了一条街吗,栗子糕,糖糍粑,江秋水,糖葫芦......都是我爱吃的,还有烧鸡!”她两眼放光,抬头对他说:“掌柜你真好!”
两岸灯火倒映在水面,照在她脸上,饶是有一半面具挡着,也明晃晃的。
洛三刀端起茶抿了一口,“少拍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