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芬惊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被柳树村的人当成笑话说了几十年,若说不在意那是假的,可只能受着。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种话有一天会从雪莹嘴里说出来,连自己的孩子都开始看轻自己了。
周桂花咬着后槽牙,鼻子里“呼呼”地出着气,如果不是在林家,她的大嘴巴早就扇过去了。
冯爱兰恶狠狠地看了冯雪莹一眼,随即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
她在家里没地位,妈妈经常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话里话外地嫌弃自己,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妹妹与自己作比较。
虽然她也姓冯,可她早已不是冯家的人了。
三个舅母都垂着头,眼睛看着地,她们真希望此刻自己不在这里。这个话题是家里的禁忌,谁都不敢轻易提起,这当着外人的面,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冯爱菊去叫冯德昌本来是阻止雪莹的,两人刚到门口,便听到了里面不堪入耳的话,都在门外止住了脚步。
“那个,雪莹,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唐文芳出来打圆场,嘴角带着压不下去的讥诮。
冯雪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她原本以为唐文芳不放姐姐走,才找了各种理由才阻拦。
后来才发现是唐文芳故意说给她听的,真正不同意的是家里人。
她这么说只是想打消大家的疑虑,不是对舅舅不好吗?家里没有舅舅不就没事了么!
谁知,他们一个个想的都是没有儿子的事情,怪自己当众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丢了冯家人的脸。
人呀,真的很喜欢对号入座。你心里有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也同样能听到什么。
她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可但凡要提到生儿子的事情上,冯家人会不自觉地代入,感觉冒犯了他们。
话已经说出去了,冯雪莹也不可能再收回,而且要带走姐姐的事,她必须得做,绝不能让步。
“不是,我的意思是姐姐去了,绝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冯家人既不能拒绝,当着雪芝的面不让她回去,她们说不出口。又不能同意,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大家都在遵守,即使家里没有儿子,其他人也要好好生活。
看着她们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而点火的人还是自家丫头,唐文芳心里就说不出的暗爽。
如果说之前自己在冯家老太太跟前吃了败仗,那此刻她觉得都赢回来了,还不用自己动手,在一边看戏就好。
空气中涌动着各种情绪,可在场的人都做不了主,冯雪莹也是进退两难,没了主意。
此时,门口传来一声,“收拾上雪芝的东西,一起回。”
冯德昌在门口站着,里面的动静都知道,虽然隔着一层门帘,他的难堪不比里面人的少。
雪莹这个疯丫头,好了没几天,又开始作妖了。
不管怎么说,话已经说出去了,而且是冯家人说的。如果他们就拒绝,那雪芝在婆家以后就抬不起头了。
失去了撑腰的人,婆家人会更加肆无忌惮,反正没有人替她出头了。
冯德昌犹记得当年,被大舅哥们一顿暴揍。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对王秀芬虽然没有好多少,但每次提起拳头后,都会想起她的哥哥们。
雪芝没有哥哥,她能依靠的只有父亲,那就大大方方地带她走。至于雪莹嘛,回家再收拾她。
听到门外的声音,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惊。
雪莹和雪芝是惊喜,她俩的目标是一致的,爹爹只要同意,那就没有障碍了。
唐文芳是惊呆,她还是小看了冯家人,没想到冯德昌真能由着那个疯丫头的性子来,把雪芝接走。
其余的人都是惊吓,就害怕雪芝回去的同时,还会带着点她们口中的“不吉利”。
冯雪莹迅速地帮姐姐收拾好东西,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她看到其他人的迟疑,知道回家少不了一顿教训,可她顾不上那么多,眼前事情只要能解决,回家的事情再说。
一行人告别了唐文芳,坐上手扶机远去了。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冯雪芝沉默中感到自责,雪莹是为了自己,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而家里人勉强同意,也是因为自己。
她在家里人的犹豫的过程中,本来想反对雪莹的,她过两天再回一样的。
可话到嘴边了,她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太想回了,一个月她几乎是数着时间过日子的。熬过了一个个不眠的夜晚,又熬过了一个个吵闹的白天。
她实在熬不住了,感觉再多熬一分钟,人就要疯掉。
终于到家了,在压抑的空气中,每个人过得都不容易。
周桂花和冯德昌都黑着脸进了屋,并没在意后面的人。
王秀芬表情也是淡淡的,但她还是下来接过了孩子,抱着孩子先进了屋。
冯雪莹帮姐姐拿东西,并等着她一起进屋。
看到家人的态度,雪芝迈进大门的步子变得异常迟缓。
在这一刻,她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就“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平时她都是欢欢喜喜地跑进门,迎接自己的也是一张张笑脸。
而现在竟然有一种距离感,这是娘家的门,门里的人都不想让自己进去。
看着她动作缓慢,冯雪莹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她一手拿着东西,一手拉过她的手,“走吧,在自家门口犹豫什么?”
“雪莹,我是不是不该来?”
她的话刚一出口,就被跑出来的雪琴搂着脖子,“大姐,你终于来了,太好了!我也想去看你,结果坐不上,我就成了看门的。”
小妹妹脸上的笑,纯真而美好,是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的惦记。
看着雪琴的样子,冯雪芝的脸上也有了笑意,说话间,她已经被雪琴连拉带拽地进了门。
看着王秀芬放好孩子,转身就在拉开了被子,放好了枕头,就等着她上炕躺着。
到底是自己妈妈,她终究还是念着自己的。雪芝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背过头去抹了一把,就被雪琴推着上了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