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莹想把姐姐拐到自己屋里，还是三个人的那个大炕，晚上可以聊聊。

    可王秀芬坚持要和雪芝睡，她晚上要照看孩子，说冯雪莹不会。

    冯雪莹心想，不就是个伺候月子吗？自己是科学照顾，水平堪比月嫂，一定会比妈妈强很多。

    可表面上她还是乖乖听着，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

    和妈妈睡在一个炕上，冯雪芝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笑笑一有动静，王秀芬都会翻起来看看。如果尿了，她就先换好尿布，再抱到雪芝跟前，让她躺着喂奶。看到孩子吃饱了，她继续抱过来哄睡。

    如果她不吃奶，就是单纯的哭闹，王秀芬就拉一下灯绳，把灯泡拉灭，让雪芝安稳地睡着，自己在黑暗中抱着笑笑哄。

    这一夜，是冯雪芝生孩子以来，睡得最好的一夜。她只醒了三回。每次都是躺着喂个奶，很快就会入睡。

    白天她也是想睡就睡，没有人打扰她，除非需要喂奶时，孩子才会轮到她抱。

    她真正地做了一头“奶牛”，只管喂奶，其他的事一律不用管。

    王秀芬每天抱着软乎乎的笑笑，乐此不疲地照顾着雪芝，沉浸在做外奶奶的乐趣中，至于雪芝没出月子就回娘家的事早就忘了。

    周桂花心里还有疑虑，她肯定是重男轻女的，好在冯家没有儿子，否则她就是拼了老命也不让雪芝进门。

    可她有儿子啊，冯德昌是她的命根子，冯家在他这儿已经断了后，这已经就是大不敬。还让没出月子的丫头来家里，这是嫌造的孽不够多呀。

    如今这雪芝已经来了，还是儿子发的话，她也不能说什么。可雪莹那个丫头，总得教训教训才行。

    那么大的人了，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当着外人的面，给冯家人脸上难堪，如果就这么过去，周桂花咽不下这口气。

    她在冯德昌面前提了，可他只是黑着脸叹气，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儿子为难，责备了雪莹就等于拒绝雪芝，况且雪芝还在家呢，这不是明着往外赶吗？

    这个恶人她来做，不管是雪芝，还是雪莹，总归是别人家的人，一个个地不懂事，遭报应的还是冯家人。

    一天，她挑了个没人的时候。雪芝喂完孩子刚躺下，雪莹则在一旁看着睡觉的娘俩。

    周桂花叫雪莹去院子里晒太阳，她应允着，但知道奶奶叫自己准没好事。

    刚坐到院子里，雪莹还没来得及享受秋日的阳光，就被周桂花质问，“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事都不懂？”

    冯雪莹自然知道奶奶说的是啥事，她故意装傻，“奶奶，什么事？”

    “还给我装。”周桂花高高地举起手，冯雪莹闭着眼睛做好了准备，可终究没有落下来。

    “你们丫头家都是要出嫁的，嫁给谁就是谁家的人。”

    “那我们也是冯家的人呀！”冯雪莹辩解道。

    “你们姓冯，可不再是冯家的人。”周桂花厉声说道。

    “奶奶，你这思想太老套了，照你这么说，只要嫁人了，我们跟娘家就没关系了？”

    “关系肯定有，是亲戚关系了。”

    冯雪莹知道跟奶奶扯这些根本没用，她这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她知道奶奶会找自己的，这几天也做了些准备，就主动开口，“奶奶，你是嫌我管了冯家的闲事吗？”

    “这可不是闲事，这是大事，你一个丫头怎么能做冯家的主？再说雪芝是林家的人，你看她婆婆连拦都不拦一下，尽想着祸害咱家。”周桂花气呼呼地说。

    “姐姐的健康才是大事，至于你们说的那些规矩，都是迷信。”

    “胡说八道，这自古生孩子的女人不吉利。只能在婆家生，不能去娘家，没出月子就等同于生孩子。你个不省心的，尽做些大逆不道的事。”周桂花忍不住骂起来。

    冯雪莹知道讲道理没用，他们认定了一辈子的事，岂是她几句话可以改变的？

    “事到如今了，你说怎么办？”她无奈地问。

    周桂花斜了她一眼，“能怎么办，我找个人算算，看看能不能化解一下。”

    冯雪莹想说那些个跳大绳的比迷信还扯，千万不要花那个冤枉钱了。可她什么也没说，还掏出来两块钱，只要奶奶能心安，不再姐姐面前提起，就随她去吧。

    周桂花推三阻四的，最终还是收下了钱。嘴上还是骂骂咧咧的，但脸上的表情明显阴转多云了。

    冯雪莹看着这个迷信的老太太，还是钱好使，找个跳大绳的也要花钱。

    周桂花刻意挑雪芝睡着的时候，就是怕她听见。雪莹快速结束谈话，还给奶奶钱，也是怕把姐姐吵醒。

    可她们的谈话，被刚好要出门上厕所的雪芝听到了，虽然听的不是那么清楚，但奶奶说自己不是冯家的人，她听得清清楚楚。

    透过门帘的缝，雪莹给奶奶钱，她也看得真真切切，而这钱是为了化解自己的不吉利。

    她站在门边上，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流到了下巴。她胡乱抹了两把，重又躺到炕上。

    看着屋顶上糊着的早已发黄的报纸，污渍形成不规则的图形，深深浅浅地叠加着。

    冯雪芝感觉自己正在从高处跌落，她试图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感觉两行泪眼角流进了耳朵里，痒痒的。

    自己不过是生了个孩子，怎么就不吉利了？

    老年人迷信可以可以理解，从某种程度上说，冯雪芝自己也是迷信的，如果不是熬不下去，她断然不可能回娘家的。

    可雪莹一个年轻人，表面上和家里人争取，背后又让奶奶想办法，甚至掏钱去化解。

    这一瞬间，冯雪芝感觉自己快混乱了。

    奶奶重男轻女她知道，可也不能把自己当外人。爹妈嘴上不说，从他们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不悦。

    最让她伤心的是雪莹，她那么不在意规矩，对任何迷信都嗤之以鼻，竟也同意奶奶的想法，还给钱支持她。

    在他们眼中，她早已不是自家人了，只是个亲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