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岁安还说将小医师林樾舟抬做驸马呢。
毕竟那小医师真的很合她意。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林樾舟临死前三天,将所有治疗脆骨病的配方写成书册,内里包括病愈后的养护、如何预防再次复发,写的事无巨细,除此之外,还根据祁岁安身体情况,写下其他注意事项。
想至此处,祁岁安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用丝绢抹了抹眼角。
熙茉也死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是大宫女诗羽。
诗羽为祁岁安撑伞漫步在雨中。
媚芙与甜盈很懂事,默契地退后一步,将伞交给江行危。
媚芙道:“哎哟,我脚踝风湿犯了,前面有处医馆,我想去看看。”
“呀,对面有卖八珍糕的,我要去买点。江大人能不能麻烦你,暂且为我家将军撑伞?”甜盈顺理成章说完。
江行危将雨伞偏向扶云卿。
二人一青一白,行走在斜风细雨中。
石板长街、细雨绵绵,走到一弯溪水前,石拱桥上人们冒着雨来去匆匆。
溪面无人划桨舟自横,蓑衣斗笠的渔翁独坐桥洞,闭目垂钓。
忙于战事多月,扶云卿才发现,她忙忙碌碌多年,已许久没仔细看过人间,慢下来感受生活。
昨日,她递呈了告假一月的折子,祁文觉批了,让她好好休养。
很多人不理解,如今扶家满门荣耀,扶云卿更是朝中新贵,却在这时候告假实在可惜,理应奋力一搏,再争取点功名利禄。
但……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者。
扶云卿明眸妍丽,神色平静。
江行危太过安静,更多时候只是无声陪伴,以至于扶云卿常常忽略这个人,但一回头,他又在。
不会焦躁、也不会催促、更不会给她施加压力。
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扶云卿眉目笼着淡淡伤愁,嘴角却牵起了一抹笑:“这几日真是,麻烦江大人了。其实大人无需这般陪我,我很好啊,我没什么让人担心的地方。”
“如果你觉得我叨扰到你,我可以……离开。”离开躲到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着你。江行危薄唇微启,缓缓道。
扶云卿在他俊眸里看到了认真与关心,还有小心翼翼的退让,生怕冒犯到自己,失去了某些边界感,甚至江行危怕自己嫌他烦。
这样的谨小慎微……
扶云卿微微一怔。
江行危可是开朝以来,唯一连中三甲的状元郎,又迅速入仕一路做到锦衣卫指挥使,代替司礼监掌印执掌东西厂,一品都督。
在官场里他铁面无私、雷厉风行,是天之骄子,竟会在她面前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做错而谨小慎微。
甜盈与媚芙,包括祁岁安也看在眼里。
扶云卿隐有歉意:“行危兄没有叨扰到我,怎么会叨扰呢?我们,一起去喝酒吧?殿下也去喝酒吗?”
祁岁安如今脆骨病已经接近痊愈,与寻常人并无太大区别,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思议道:“可以吗?我还没……尝过烈酒。”
几人去了天香楼,包了顶楼雅间,扶云卿抛给小二一荷包银元宝:“满汉全席来一桌。”
三俩好友闲聚,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扫了大家的信纸。
她这满汉全席刚点上,楚冰可与陈雪年就携手同来,还有前来寻她的扶子珩,接着,勾着宋安肩膀的祁嵩也闻着味赶来:
“巧了不是,方才就看澜弈将军朝天香楼里赶,本皇子也正好饿了,大家一起吧?诶,青云将军与江都督也在?还有皇姑,真是人多热闹!”
哪怕扶云卿是个吃货,但祁岁安也担心满汉全席吃不完,如今可好,人都来齐了,雅间变得热闹,还得添几个菜。
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了满满一桌,香味勾出扶云卿胃中的馋虫,她有些日子没好好吃饭了。
几人推杯换盏,酒坛空了一个又一个,满了一杯又一杯。
烈酒浇愁,一醉方休。
扶云卿面颊染上醉色,手中握着一坛桂花酒,与身旁的祁岁安碰了碰。
祁岁安素来循规蹈矩,身上束缚着皇室的礼仪教导,觉着自己理应面面俱到、毫无出错,方能彰显公主端庄,可认识扶云卿之后,才方知女子也有精彩活法,并非只该困于宅院,宿命也并非只有嫁人成婚、相夫教子。
她端酒抿了一口,呛的她面色通红,辛辣直窜咽喉,却觉得痛快至极。
“改日你何时教我骑马射箭?我还想学轻功,如你那般水上漂。”祁岁安拿酒坛推了推扶云卿的胳膊肘,眸眼温柔发光地看向她。
扶云卿微微一愣,旋即眉开眼笑:“殿下要学,我自是倾囊相授,会的都教,不会的,我去偷偷学会了,再教你。”
祁岁安有些醉了,挽着扶云卿胳膊,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含着醉音温软地说道:
“我知道卿卿你对我最好了……朋友里面,只有你对我最好……啊不对,我其实只有……只有你一个朋友……毕竟从前我有脆骨病,旁人都怕让我受伤,小心翼翼地避着我躲着我……”
“你还带我骑马……在边疆还护着我……对哦,林樾舟也是我朋友……可是那个小医师死了……”
“呜呜呜,小医师死了,治好我脆骨病就死了……我还没来得及酬谢他……”
喝醉的祁岁安声音软糯,小声嘀咕,还带一点任性的娇气,“我不准他死,本宫命令他不准死……可他就是死了!”
祁岁安还想说什么,头一歪,倒在扶云卿怀里睡着了。
扶云卿轻轻揉了揉她脑袋,脱下大氅盖在她身上,踉踉跄跄站起身搀着祁岁安,同祁嵩等人道别:“我先命人将殿下护送回宫。”
祁嵩正拉着宋安划拳,扶子珩要起身跟着扶云卿,但见江行危先一步站起来,便又坐了下去。
有行危哥在,扶子珩是放心的。
江行危跟在扶云卿身后,外面还下着雨。
扶云卿搀扶祁岁安,才反应过来没带伞之事,要折返回去拿伞,刚一回头便看见了执伞的江行危。
“多谢啊。”
江行危为她二人撑伞。
诗羽急忙走来,与其他几个宫女一起搀扶祁岁安。
头磕在扶云卿肩上的祁岁安忽然睁开眼,迷迷糊糊道:“卿卿,你要教我习武啊!”
“好好好,教你,都教你。”扶云卿将人哄上马车。
扶云卿看着马车逐渐远去,这才收回目光,微微抬眸看上头顶的油纸伞,下意识看向江行危的后背,察觉他白袍又洇湿了一片暗色,想起在皇陵他为自己挡了一夜的雨,蹙眉担忧道:“江大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