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谢淮楼让人搬空了书房,顺便搬走了客厅里的家庭影院设备。
宋春庭站在客厅与卫生间相交的走廊上,目光直勾勾望着空落落的背景墙,慢慢拧起眉心。
“明天请把我的东西搬回来。”
她背对着谢淮楼说说道。
“还有请不要再帮我作任何决定。”
说完,她转身走了两步,似乎察觉到语气中的不礼貌,又补了一句“谢谢”。
但那声音听起来依然冷漠,甚至加了一丝责怪。
暴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玻璃,水珠慢慢滑下一道道水痕。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房间里突然冷清起来,家具在昏暗中隐约现出矗立的阴影。
谢淮楼走进厨房,面容冰冷,嘴角紧绷。
他站在洗手池前抬手一扬,汤汁裹挟着姜、枣等碎块冲下去。
深红汤汁在他漠然的眼神中渗入下水口,只留下大块的姜和蜜枣躺在冰冷暗光的金属池里。
然后他拧开水龙头,洗完手走出了宋春庭的家。
谢淮楼有很多朋友,大家家庭背景差不多,同样不学无术,同样惹是生非,同样没什么文化,所以谁也不会瞧不起谁。
毕竟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是,有文化的人最终都要为没文化的人打工,真论起食物链,谢淮楼还是站在上游的。
他疑惑了很久,宋春庭任由他作妖,到底是性格温顺还是没有理解他在做什么。
而现在他明白了。
这木头精压根儿就没瞧得起他。
人与畜生的区别在于,人懂文明,畜生只有野蛮。
宋春庭看他就像在看一只狗,人和一只狗计较什么呀。
狗是撒疯,但狗还吃屎呢,人吃吗?
所以人犯得着和一条狗计较嘛。
谢淮楼扶着肮脏的墙壁,踉跄着走下楼。
宋春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片烧红的刀刃,活生生从他身上剜下一片又一片的肉,千刀万剐,血肉流干、剃净骨架……
连呼吸间都仿佛带着血腥味儿,痛得他双腿发软,站在楼道门口止不住颤抖。
狂风肆意咆哮,倾盆暴雨冲刷着偌大的北京城,呼啸的风中仿佛夹杂着一声声痛苦至极的哭声。
“我最怕,最怕,烟雨蒙蒙……”
谢淮楼迈出楼梯口,慢慢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滴拍打脸颊,企图借助这场暴雨让自己从一场浑浊而荒唐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还记得,风雨里,和你相逢……”
他仿佛眼前重叠着无数个身影——那在黑暗狭小的胡同里慢慢转过身,告诉他这条路比其他路快八分二十几秒……
把他关在小区门外却好心递了把雨伞……
在他发泄后,隔着防盗门送来一包纸巾……
以及初次在便利店相遇,站在他身后催他付款,他骂骂咧咧转身过来,看见那灯光下那幽深如潭的一双眼。
“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匆匆……”
此刻已经是深夜,对面住宅楼亮着几扇橙黄色暖光。
几个小时前,他站在别墅里指挥人摆放她的书桌书柜,想着在每一间卧室里都要装上家庭影院,这样可以和她一起看电影。
“又何必,又何必,和你相逢……”
谢淮楼呼了口气,又睁开眼望着黑寂寂的夜幕。
他还记得她为他擦去眉骨上的汗珠,她紧紧抱着他。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谢淮楼面色苍白而疲惫,眼底茫然又困惑。
心底压抑已久的情绪汹涌喷出,剧烈的刺痛随着血液蔓向四肢。
他又闭上了眼睛,竭力抑制着呼吸,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喘息。
冰冷的暴雨浇灌着身体,他抽噎着向前迈步,如同一只找不到家的游魂,在深黑夜色中随风荡晃。
“你的叮咛你的泪,是我心中最痛……”
嘀!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响起,谢淮楼睁开发红的双眼,不断接近的车前大灯倒映眼底,瞳孔在强光中一圈圈发散。
“烟雨一重重,山水一重重,”
嘀嘀!!
又是两声催促的鸣笛警告,谢淮楼脚下纹丝不动,仰头慢慢张开双臂,就像迎接昨晚本该结束在后海的命运——
司机忍无可忍降下车窗,怒吼道。
“别他妈唱了,你挡我车位了!”
楼梯口正对着三个车位,谢淮楼后背是无路可退的花坛,两侧是停在白线里的汽车。
一辆白色吉利汽车停在车位,车前大灯的光晕将他笼罩其中。
遥控地锁在脚边“啪”地收起,谢淮楼置若罔闻,对着车前灯放声歌唱:
“你的眼光你的笑,让我心中最痛……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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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壮如牛、动如疯狗的谢二公子竟然被一场暴雨拍上了病床,一度高烧至40度2。
上一次进医院,是他夜里飙车从三环上连人带车翻下桥,腿里打了两根钢钉还上演了一场《飞越疯人院》。
而这一次多动症晚期的谢淮楼小朋友乖乖拜倒在感冒的淫威下,魂不守舍,闷不吭声,一张俊美的小脸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谢妈妈终于实现了多年夙愿,衣不解带地照料着乖巧漂亮的“小女儿”。
被那样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注视着,铁石心肠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她心说要不给混小子喂点药,让他下半辈子都这么老实吧。
直到今天夜里凌晨三点,静寂的黑暗中谢淮楼突然撕心裂肺喊了一声。
“老子他妈的不爱你了!”
睡得正香的谢妈妈万般无奈,抓了头顶的抱枕挡在脸上,深知风平浪静的好日子结束了。
果不其然,讨债鬼转世的谢二少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四处作妖了。
每一个纨绔子弟都会遇到命定天女,而每一个睡完命定天女的纨绔子弟都会回归花花世界继续等待下一位命定天女。
——这是一条举世不变的真理。
谢淮楼再也没提过“木头精”“神木”“仙女”等关键词。
众人心知肚明,二公子的情伤随着感冒痊愈而治愈了,中邪的疯狗已经翻篇了。
晚上九点多,夜店刚刚开场,五彩缤纷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扫射而来,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
一群不着调的公子哥儿靠着卡座,或怀里抱着、或腿上坐着、或臂弯里搂着个漂亮姑娘。
茶几上还有个刚在热播甜宠剧里演女二的小明星跳tuoyi舞,那双机灵狡黠的大眼睛一直往谢淮楼身上瞄。
谢淮楼会意,放下酒杯,朝她招了招手。
明星立刻跳下茶几,坐到地毯上,上身趴在谢淮楼腿上撒娇,甜腻腻叫了一声。
“谢少。”
谢淮楼托起小明星的下颌,居高临下冷冷道。
“跳得不错。”
“我再给您跳一个?”
小明星缓缓站起身,跨坐上了谢淮楼的左腿。
“大腿舞您喜欢吗?”
谢淮楼眼底暗了暗,正要回答时,虞佑忽然举起手机。
“各位,老祁那儿有节目,咱们换个地儿继续?”
“哟,那走呗。”
众人纷纷起身,谢淮楼毫不留情把腿上的小明星推下去。
“谢少……”
只要谢淮楼打声招呼,小明星未来几个月的星途就会很顺利。
她距离“一番女主”还剩一步,自然不甘心让机会跑了,立刻黏上去用自己丰盈的熊蹭了蹭谢淮楼的胳膊。
谢淮楼冷笑了一声。
“那就走吧。”
这群人都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司机堵在了一公里外,打电话请公子们挪步到路口,不然说不准几点才能磨蹭过去。
两场北上的台风雨带走了夏日暑气,八月末的夜晚,微风清凉舒适,道路两侧的树叶沙沙响动。
十几位喝得微醺的男男女女走在小路上,这些京圈公子哥儿和流氓地痞的区别在于他们非常有素质。
怀里抱着姑娘很规矩,没在路上就动手动脚的,顾及着周围都是居民楼,讲话声也轻轻的。
明星头靠在谢淮楼肩膀上,挽着他的手臂,小声讲着下流的笑话,突然谢淮楼脚下一顿,小明星略微踉跄了一下。
附近小路弯弯曲曲,两条人行道之间只隔了十几米的距离,没有设红绿灯的必要,行人只要看着路上没车就能随时穿过马路。
一辆宝马汽车缓缓驶过,像帷幕一样掀开了对面人行道上的景象。
一位白衣黑裤相貌清秀,气质冷清的女人正站在路对面,手里拎着一袋关东煮,正慢慢朝这边走来。
“嗯?怎么……”
小明星后半句话咽进了喉咙里,她感觉到谢二公子下意识松开了揽着她腰侧的手。
与此同时,好几位公子向她投来了视线,但聚焦点的并不是她。
她身旁的谢少,他们的目光从谢淮楼身上移到对面那个清冷女子的身上。
明星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拿的是什么剧本。
这种场面她见了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