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庭言出必行,比阿拉丁的神灯都管用。
恢复力气的第二天,就拉着没课的谢淮楼出现在校园。
太久没出现在校园,宋春庭有些不适应,谢淮楼倒是藏不住的开心。
看过许多遍的路,今天就看出不一样的意味,两人相交的手,掌心对掌心。
比这更亲密的行为,在短短几天内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但牵手却带来了一种亲密的尴尬,谢淮楼的手心湿漉漉一片。
宋春庭走的慢一些,和他差开一臂的距离,手还是牵在一起。
“谢淮楼,别再偷笑了。”
他回头,刻意掩住笑意。
“你怎么知道的?”
宋春庭扯了扯嘴角。
“原本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
谢淮楼这下装也装不了了。
宋春庭一直以为,她把谢淮楼教的很好,他日日夜夜和她黏在一起,她的精明也该学去几分。
今天看来,她的言传身教当真一塌糊涂。
他这样的傻子,自己在国外生活,会不会被人骗?
思及此,宋春庭扯住他的胳膊。
“谢淮楼,你要学着精明一点,别人和你说什么都别信,也不是都不信,先怀疑下对方的目的,再决定怎么做,别傻乎乎的。”
谢淮楼穿着黑t恤,黑色的水洗牛仔裤,在阳光下用另一只手遮住眼光,才能好好看宋春庭。
谢淮楼才不是傻子,可是他喜欢被宋春庭当成傻子照顾的样子。
“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他好像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宋春庭“啧”了一声,不太爽。
“喂……”
猝不及防,谢淮楼俯身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看到这一瞬的路人,走过时悄悄耳语,听不清楚,却更让人心焦。
宋春庭的脸罕见地红了。
谢淮楼反而若无其事,牵着人的手继续往前走,被牵着的宋春庭老老实实,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宋春庭。”
“干嘛?”
“你脸红了。”
“放屁。”
宋春庭故作轻松,抬手在脸前扇了扇风。
“天太热了。”
谢淮楼点头附和:“是很热。”
谢淮楼的愿望简单到让宋春庭自我怀疑,青春期男孩都都有超乎年纪的物欲,再不济他也该要台车。
可是他的愿望就只是在大热天,牵着手在校园里走一圈。
宋春庭难免想给的更多。
“谢淮楼,你们学校的情侣打卡胜地在哪?”
谢淮楼想了想:“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学校里又没有宋春庭,他知道那些东西干嘛。
宋春庭却以为,他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摇了摇头。
“你这种只知道读书的傻子,早晚会被人骗。”
谢淮楼笑。
宋春庭又问。
“你们学校比较隐蔽的地方在哪?”
“你要找隐蔽的地方干嘛?”
“谢淮楼你是不是真傻啊?”
谢淮楼一脸茫然,宋春庭气的恨不得踹他两脚。
“我看星星。”
“你想看星星?那晚上我们去西山那边的……”
“哎,春春,你走那么快干嘛?”
谢淮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春庭甩开了手。
宋春庭走的大步流星,但奈何腿长差对方一截,没几步便被追上了。
宋春庭想不通,家里的谢淮楼和站在学校里的谢淮楼怎么差别这么大。
他现在怎么会这么不解风情。
别是有人趁着她睡着,把她的谢淮楼掉包了。
“你要是想看星星的话,我们现在找天文馆去看。”
宋春庭深吸一口气,才把脏话憋回去,唇角往两边扯。
“你自己去看个够吧。”
“我错了。”
谢淮楼不知道自己怎么着了,但是他见多了宋春庭阴晴不定的时候,认错态度是一流的。
“错在哪暂时还没想出来,但错的肯定是我。”
他笑着讲话,手还自动牵上来。
宋春庭想起跪在蒲团上和自己一起守夜的小东西,一肚子的气忽然就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谢淮楼你是真的傻。”
“嗯,我是。”
乖小孩有糖吃,宋春庭吻上来的时候,谢淮楼的心停止了一拍,随即开始乱跳。
“我才不想看什么鬼星星,我是想亲你啊,笨蛋。”
原来如此啊。
“我是笨蛋。”
谢淮楼的嘴唇上还沾有她的口水,碎发黏在额前。
“但是笨蛋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来?”
“走吧。”
宋春庭被亲到腿脚发软,抠在椅子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她不禁好奇,谢淮楼究竟是纯情还是色情?
说他纯情,因为……他说的好地方就是中午无人的阶梯教室。
说他色情,宋春庭的唇间发出微弱的哼唧声,被亲到舒服,俗套的温暖像是晒过太阳的被子。
甚至,最开始,宋春庭才是主动的那个人。
她欺身而上,吻住只会拿着她手指把玩的谢淮楼。
但这小子反客为主,宋春庭在被亲到意识模糊时,咬住他的舌尖。
谢淮楼睁开眼,眼波似雾,笼罩住宋春庭。
这是宋春庭第二次动了“不该让人走的”心思。
她像只小蛇靠在谢淮楼的怀里,两人对视的瞬间,宋春庭恍然觉着,吃掉谢淮楼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不是隐喻的,暧昧的吃掉,而是真的把他吃下肚。
这样谢淮楼就会变成她的。
宋春庭知道自己是个变态,但没想过自己这么变态,涌上来的意识,让她害怕。
谢淮楼看着她的眼神从涣散到清醒,他又吻上去。
似乎在说:“吃掉我也没关系。”
妈的,他怎么这么会?
阶梯教室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宋春庭松开谢淮楼的舌尖,往门口看时,只扫到一个匆忙的马尾。
还有一阵米粉的香味。
谢淮楼笑:“宋春庭,这次你想赖账也不行了。”
宋春庭扭头,露出疑问的表情。
谢淮楼抬手把她挡在眼前的一撮碎发拂到耳后。
“刚才进来的人是我们班长,她都看到了,回头她肯定会告诉其他人,谢淮楼和他女朋友在阶梯教室接吻……”
“春春,你这下真要对我负责了。”他笑的春风得意。
宋春庭发现了,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喊她的乳名。
“春春”这个名词从他嘴里叫出,只会有宠溺。
谢淮楼不像她的父母,每一句,每一声“春春”后都有各自的目的。
“春春,我要去北极了。”
“春春,你跟着奶奶好好的。”
“春春,他会给我更好的生活。”
“春春,你自己也会好好的吧?”
……
他们走后,会叫她“春春”的人,只有奶奶和谢淮楼。
谢淮楼的目的和奶奶的一样纯粹,所以他们才能把用烂了的两个字叫出无尽的宠爱,谢淮楼的又多了一层缱绻。
宋春庭的心又变了。
她算不上犹豫的犹豫,在这一秒不存在了。
“谢淮楼,出国学习怎么样?”
说“好”呀。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如果你有想去的国家,我就申请和你一起去。”
宋春庭想,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宋春庭想去的地方,我才要跟着去”,而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宋春庭勾住他的手指。
“不考虑我,只是你想去的地方。”
谢淮楼摇头:“这个前提不存在。”
谢淮楼没法不考虑宋春庭,宋春庭是他人生的全部前提。
宋春庭从没讲过收养他的契机,也从未抱怨过抚养他的辛苦。
因为宋春庭就是这样,她做了一件事便不会后悔。
谢淮楼无比庆幸,这个人是宋春庭。
是她给了他一个家,陪着他好好长大,让他的人生都充满了期待。
小时候的谢淮楼,期待长大能够保护宋春庭。
如今的谢淮楼,期待能够陪伴宋春庭更久,久到他们都变得迟钝。
人都说变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是连那也是谢淮楼的期待。
因为期待的另一边,是宋春庭。
“你别想甩开我,无论你去哪,你都会带上我的,你说过的,不会抛弃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奶奶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了。”
“嗯?”
宋春庭回忆,她没在奶奶去世前承诺任何。
“你少胡说八道。”
“我没有。春春,我跪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你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抛弃谢淮楼’。”
宋春庭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的确动过要抛弃他的心思,哪怕是玩笑。
可是握住他手的瞬间,她也的的确确生出了类似承诺的想法。
宋春庭的手机“嗡嗡”两声,她打开短信。
“我在老宅了,能见见他吗?”
谢淮楼看宋春庭的脸由粉红转为煞白,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办,谢淮楼,我好像要食言了。”
宋春庭多久没回过老宅子,她都记不清了。
她和谢淮楼现在住的房子是她为了方便谢淮楼上大学买的,在这之前,他们住的是另一套老小区的房子。
那也是学区房。
小区建了三十几年,设施老化,一下大雨整个屋子就变成孙猴子的水帘洞。
有一次下暴雨,房顶哗哗漏水,整个屋子都被淹了。
宋春庭带着当时还在读高中的谢淮楼,一人一个洗脸盆,往外舀水。
裤腿挽到腿弯,两个人的小腿在冷水里泡了大半夜。
第二天天晴了,两个人同时发烧,裹在同一毯子下面,互相传递热度。
吃了退烧药,两个人还是裹在同一张毯子里,双双倒在沙发上。
吃了三天的外卖,退烧药夹在可乐里喝下,宋春庭和谢淮楼在第四天恢复如初。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一切?回忆怎么现在就开始显得多余。
宋春庭突然提出要回老宅看看的时候,谢淮楼没多想。
可是随着车辆的逼近,谢淮楼心底升起不安。
甜蜜冲昏头,谢淮楼把他对宋春庭的了解抛之脑后。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谢淮楼抓紧宋春庭的手,手被夹住的地方泛白,宋春庭没有喊疼。
“春春,我们不去了吧。”
谢淮楼的声音带上了哀求。
“快到了。”
她的声音平静。
离得越近,她越清醒。
一辈子有很多种可能性,但是宋春庭不希望谢淮楼的人生,即使中途有后悔,但她更不愿意成为他后悔的原因。
小孩子在被抛弃前,其实都知道自己即将会丢下,那是属于生物的本能。
这个时刻,便是最残忍的。
出租车拐过弯,宋春庭便看见了齐悦。
天气很好,午后懒洋洋的氛围,她站在那里,模样和十几年前相似,但一切已大大不同。
车门合上的时候,咣的一声,宋春庭莫名抖了一下。
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失职母亲带着眼泪的烂俗道歉。
“你长得真像他啊。”
齐悦笑着看向谢淮楼,多年后的她带上温婉。
“像你的爸爸。”
宋春庭皱眉,她不喜欢齐悦的评价,谢淮楼就该是谢淮楼,他不该像谁,更何况是那个垃圾。
齐悦说完这句话,便笑了出来,不过这次是对着宋春庭。
“春庭,他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这么紧张了。”
宋春庭知道那个人死去的消息,她和齐悦在此之前从不联系,但是关于那个人的新闻却总会出现,那一天的新闻栏目再次出现他的名字,后面跟上了“已故”两个字。
宋春庭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从别人那里听说,齐悦嫁人了,嫁给了颇有名望的家族,这也是宋春庭放心把谢淮楼交出去的原因。
那个人死了,谢淮楼也成年了,他所需要的经济支持,齐悦和她的新老公都能给予。
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聪明如谢淮楼,在此时此刻也能把齐悦疯子一般的话语联系在一起。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生下他而又抛弃他的人,可他不在乎。
但也只是不在乎她。
谢淮楼转过头,宋春庭没看到他的眼眶发红。
按照往常,他一定会用曾经无数次打动她的眼神望过来,微微红的眼下,足够让宋春庭心软。
他还握着宋春庭的手,手指上的力气大到宋春庭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发疼。
“所以……你也不打算要我了,是吗?”
他问。
宋春庭觉得命运和她开了个轮回的玩笑。
十八年前,在同样的地点,齐悦抱着还在襁褓中的谢淮楼,把他交给了自己。
而谢淮楼成年的这一年,她又要在同一个地点,把谢淮楼还给齐悦。
宋春庭没说话,她说不出“是”,也否认不了。
她只是看着谢淮楼,眼前叠映着的全是他在阶梯教室亲他的模样,温柔的眉眼。
比起哭,她还是更喜欢谢淮楼笑。
他笑,她才会留下他。
同样,他笑,她才能安心送他离开。
谢淮楼坚决地想要一个回答,他的腮因为用力而显得胀大,他却还能挤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告诉我,春春。”
齐悦好像是话剧中的观众,宋春庭和谢淮楼之间的纠结,在她这些年破烂的纠缠中,已经算是见怪不怪。
静下来观察谢淮楼,这个长得像他的人,性子却不像。
谢淮楼会拉住宋春庭的手,而齐悦却永远都是在追逐对方指尖的那个人。
谢淮楼的笑没能坚持很久,宋春庭的喉咙微颤,一个“是”打碎了他的全部。
后来发生的事情,宋春庭已经记不清楚。
齐悦是怎么把谢淮楼带走的,谢淮楼是怎么春春和齐悦走的。
而她自己是怎么打上了车,回到了还带有谢淮楼味道的床。
宋春庭抱着她送给谢淮楼的枕头,把脸深深埋在其中。
他没有哭。
宋春庭只记得这一件事,他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