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死。
初冬的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懒懒的洒进来。
窗外被朦胧白雾遮盖,宛如下过一场小雪。
远望低矮的屋檐,河道,地面皆有浓霜,湿冷的薄冰慢慢融化在冬日暖阳的柔光里。
床上的女人在滚烫的棉被里翻身,摸了摸身侧,无人。
她挪着身子往他睡过的那侧蹭蹭,蹭到他的枕头上,很快又陷入深眠。
她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冬天单穿旗袍不御寒,可她又不爱雍容华贵的皮草,搭了件手感厚实温暖的短款羊绒披肩,温婉迷人,妥妥的民国复古气质。
下楼时,沙发上看电视的小胖子抱着薯片袋子睡着了,细细的鼾声,时不时说两句梦话。
宋春庭抿唇轻笑。
今天是周六,某个没人性的男人铁定大清早就拉着齐齐跑步减肥,把他累瘫了,再做一顿好吃的早餐犒劳他。
最终结果就是,齐齐困的天昏地暗,减肥还减了个寂寞。
她轻手轻脚靠近厨房,微波炉里果然放着做好的饭菜。
虽已冷却,但那扑鼻的香气成功撩起饥肠辘辘的肚子。
“宋姐姐,你醒了?”
沙发上的小胖子听见动静,揉着眯眯缝眼狂打哈欠,晃着小短腿朝她走来。
宋春庭问他:“今天跑了多久?”
“半小时。”
齐齐郁闷吐槽。
“楼哥说我跑起来像坨移动的肉球,我觉得我的人格被侮辱了,我要去学句他听不懂的外国话骂他。”
话说着,他熟稔地用微波炉加热饭菜,从冰箱里摸了根碎碎冰,掰开,递给宋春庭。
她顺手接过,吸着嘴里冰凉的甜水,一本正经地教他。
“你可以骂他,八嘎。”
“我觉得不行,抗战神剧里都这么骂。”
她想了想,也对,“那我教你德语,Galgenstrick(流氓)。”
胖子困惑地挠头。
“这啥意思?”
“文雅的问候话,他听不懂,你可以一天说十遍。”
齐齐眯眼闪烁亮光,激情昂扬。
“好!我学!”
餐桌上,一大一小对立而坐。
宋春庭小口小口咽下米饭,青菜被她吃光了,剩下几块排骨一动不动。
她抬头看了眼齐齐,小胖子眼巴巴地注视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她笑了下,刚想开口,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拧过看了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 的四处张望。
谢淮楼:『排骨全吃光,不准偷偷给齐齐吃。』
这男人,该不会在家里装了摄像头,仿佛她的一举一动他隔空摸的一清二楚,太诡异了。
可吐槽归吐槽,她近期还是很听话的不敢招惹他。
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的班门弄斧都像以卵击石,他多的是法子折腾她。
自那日开荤后,两人连着大半个月暗无天日的翻云覆雨。
她从最开始不知死活的叫嚣,再到后面哭啼啼的软声求饶。
“人菜瘾大。”
他不留余力地嘲笑她。
她气不过,但又着实不敢逞口舌之快,有时哭得眼泪都流干了,他才愿意暂时放过她。
可暂时对他而言实在太短暂,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回点血,身子又忍不住微微颤抖。
呸,禽兽。
她越想越来气,排骨软骨嚼的咔咔响,一口气全部干完,抬头看向表情失落的齐齐,小报告打得起飞。
“他说,不准给你吃。”
胖子瞬间了然,两人相对一眼,默契低骂。
“Galgenstrick!”
傍晚时分,天渐渐暗下。
河面被冷风吹起层层涟漪,路边矮树的叶子几乎掉完了,光秃秃的立在那儿,孤寂而萧条。
他走过沿河小道,左拐右拐到了家门口,客厅亮着灯,走近铁门能隐约听见细碎的交流声。
“宋姐姐,这白菜是不是长好了,能吃了吗?”
“商家说20天左右就可以了。”
“太好了,今晚让楼哥炒蒜蓉小白菜,我一个人能干一大盆。”
“嗯,今晚吃了它。”
谢淮楼隔着铁栏看向小院那边,客厅窗户外,靠墙的位置,小胖墩穿着薄棉衣蹲成一个球。
身侧的女人穿着深紫色的旗袍,外头罩着他的冲锋衣,看着不伦不类,但又意外的很搭。
他停在原地没靠近,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唇边滑过一抹浅笑。
刺青店近期生意很好,牧洲在外人际广,明里暗里给他拉了不少业务。
他以前不太在意这些,钱赚多赚少,够用就行。
可现在不一样,身边多了个人,也就多了一份动力和冲劲。
当年退伍时,他拿了一笔不错的退伍费,这些钱全拿来开店跟做投资。
牧洲的物流公司,另外两个战友的网吧跟烧烤店均有入股。
三间经营都不错,虽说不算大钱,可加上他自己赚的,一个月算下来也有不少。
谢淮楼以前觉得足够,现在却觉得远远不够。
不管她愿意陪在他身边多久,他都不想她为了自己降低生活品质。
也许,他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会竭尽全力去干,即算当个备选,他也要力争最优。
“今晚吃炒白菜?”
身后倏地冒出个男声,正聚精会神讨论如何消灭这堆小白菜的两人同时回头。
齐齐率先站起身,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冲谢淮楼叫嚣。
“Galgenstrick!”
男人皱眉,听得一头雾水。
胖子爽快地发泄完,瞧见男人黑沉的脸,瞬间怂了,凭空说了句“姨奶奶好像在叫我”,迈着旋风腿迅速逃远。
谢淮楼盯着他消失的肥硕背影,回头问笑容晏晏的宋春庭。
“他说的那是什么玩意?”
“夸你长得好看。”
她憋不住笑,眉眼柔情似水,转身回房拿菜篮子,摘满自己亲手种的小白菜。
谁知人前脚进厨房,后脚厨房的推拉门很快合上。
她一转身,身后的男人俯身压过来,两条长胳膊把她圈在怀里,满满的占有欲。
“我去摘菜,你让开。”
“不让。”
他痞痞地笑,不要脸到极致。
“亲一口再走。”
初冬的天,他穿着简单的黑背心加深色牛仔外套,再搭配那张硬朗糙汉的脸。
放荡不羁,粗犷随意。
笑起来眼窝深邃,眼角有淡淡细纹,不难看,说不出的成熟韵味。
她知道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敢硬来,只能轻言细语地哄。
“你别闹。”她用手指戳他的肩膀,撒娇的软话,“齐齐等会儿就来了。”
“叫声好听的,我考虑一下。”
她柔柔地瞪他一眼,这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说他胖还真喘。
“哥哥。”
不想死,她就得屈服。
他头微低,温柔地亲了下她的唇。
“——楼哥!”
屋外扯着嗓子一声吼,厨房门推开,小胖子困惑的看着贴近的两人。
谢淮楼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到他眼里成了凶神恶煞。
他二话不说跑向小院,拧了根长长的棒子,那时候宋春庭刚住进来时他送的“防身棒”,后来成了守护小菜园的“狼牙棒”。
齐齐护姐心切,两棒子猛砸在谢淮楼背上,前端残留菜地的黑土,外套背后一片狼藉,场面略显滑稽。
他边打边叫嚷。
“要你欺负人!要你欺负人!”
谢淮楼哭笑不得,硬着头皮挨了几下,伸手抓过棒子扔地上,他回头瞄了眼惨不忍睹的外套,满身清香的泥土气,实在是...无话可说。
“楼哥,你下次再欺负宋姐姐,我找姨奶奶一起来道德谴责你!”
憋了满肚子欲火的男人无语到话都不想说。
转头瞧去,刚才作恶的小妖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完事后还一脸无辜的看他。
“齐齐说得对,欺负人可耻。”
……
要怎么解释亲亲不是欺负人?
谢淮楼盯着愤怒的小胖子。
再回头看她那双水光润泽的杏眼,他深吸一口气,撂下狠话。
“你有种今晚别睡觉。”
因为那句狠话,怕死的女人硬拉着齐齐在客厅看了一夜的动画片。
男人整晚睡不着,半夜下来喝了三次水。
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那阴森森的眼神能把沙发上的女人生吞活剥了。
好不容易熬到次日清晨,熬夜的小胖子撑不住回家补觉。
彻夜难眠的谢淮楼终于在厕所逮到洗漱完的宋春庭,急不可耐的按着她一通猛亲消火。
“来例假了。”
她撩他本是无心之过,但没曾想还有这一茬,略显心虚地撒娇。
“早上来的。”
谢淮楼闻言松了手,面上欲气骤散,直起身,微微皱眉。
“提前了两天。气血不足,我晚点给你炖点乌骨鸡汤调理一下。”
她诧异他脱口而出的话。
“你怎么知道这些?”
“上次刷手机时恰巧翻到,就记住了。”
他瞬间从饿狼扑食转变为温情大狼狗,刚才那点吃人喝血的欲望没了,满眼都是担心。
宽厚的掌心贴着她的小腹抚摸,低声问。
“疼不疼?”
“不疼。”
她为了躲某人硬撑一夜,眼皮打架,软绵地的靠近他怀里。
“就是困。”
谢淮楼又气又心疼。
“能耐了你,现在都学会熬夜了。”
“我害怕嘛……”
“怕什么?”
“怕你记仇,怕被你吃得连渣都不剩。”
他笑了下,倒还挺有自知之明。
低头见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摇头轻叹,打横抱起她往房里走,上床后盖好被子,他也脱了衣服进来。
“你今天……”
“陪你。”
谢淮楼侧身抱住她,手摸向后腰,轻轻按摩。
“现在不疼,保不住晚点会疼,你上个月疼得死去活来,我要不在,你还准备自己硬扛?”
宋春庭没吱声,原想说以前每次都是硬扛,可又觉得这话说出来除了让他心疼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她想他心疼,又不舍得让他心疼。
经期的身子特别娇弱,她又困又累,抱着他很快进入梦乡。
睡醒时,已是傍晚。
她一直醒醒睡睡,半梦半醒间被他灌了碗红糖水。
炽热的手心始终停留在小腹处慢慢滑圈,隐隐作疼的小腹得到些许缓解。
温温热热,软软柔柔,似羽毛般轻盈抚过。
被爱治愈的人心,无所畏惧,疼痛算了屁。
厨房里,男人正在灶台前忙碌,头顶的微光照亮他粗硬的短发。
即使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背心长裤,依然遮不住满分的好身材,呼之欲出的雄性荷尔蒙。
腰上倏地一热,细长的胳膊用力圈紧,她侧脸贴着他的背,感受他火热的体温。
“饿了吗?”
他手上切菜的动作不停。
“嗯。”
她浑身无力,靠着他静静取暖。
“今晚吃什么?”
“葱油鳊鱼,桂花糯米藕,笋干烧肉,还有你心心念念的小白菜。”
她舔舔嘴唇,听完菜名肚子更饿了,从他胳膊下方绕出半个头,细声问他。
“新鲜的白菜下锅,齐齐不来吃吗?”
“他啊,正忙着呢。”
宋春庭愣着。
“忙什么?”
谢淮楼放下刀,洗干净手,缓缓转身,半抱的暧昧姿势,低头看她还未完全清醒的眼睛。
“这事说起来比较复杂,吃饭时再告诉你。”
“好。”
她也听话,不急着追问。
他轻拍她的后腰,朝客厅抬抬下巴。
“去沙发上等着。”
吃饭时,平时掐着饭点跑来的齐齐居然没出现,宋春庭越想越好奇,菜刚上桌就忍不住追问。
谢淮楼把盛满米饭的碗递给她,顺便给她加了一大块鱼肉。
“张婶说,明晚齐齐的爸妈会来看他。”
她之前断断续续听张婶说过齐齐的事,但没细问过,她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
“他们要接他回去吗?”
“不会。”
他语气倏然生硬。
“你怎么知道?”
“一年才来看一次孩子的人,你指望他们承担起做父母的责任吗?”
她咽下鱼肉,又吃了口米饭,越发觉得不对劲,还是决定问清楚。
“齐齐跟张婶,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谢淮楼是个真实不爱掩饰的人,大概这几年真把齐齐当自己孩子看待,心底为他抱不平,说话亦是直白。
“齐齐在白城出生,幼儿园之前过得不错,后来他爸妈生了二胎,是个弟弟,弟弟自出生起就生病。”
“具体什么病我不清楚,只知道这病费钱费力,他爸妈全部的心思都扑在弟弟身上,年幼的齐齐根本没人管。”
“他自己外婆死的早,奶奶身体不好,要不是张婶看孩子可怜接过来,他父母都准备把他送给别人了。”
“???”
她满眼不可置信,怒上心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男人微微阖眼,叹了声。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父母都清楚自己的责任,又或者,他们其实清楚,而你,不过是他们取舍过后所抛弃的遗留物。”
宋春庭看他落寞的眉眼,耳边回想起牧洲说过的那些话。
她不愿挑破他心底那根刺,笑着往他碗里加了块糯米藕,自然的转移话题。
“那齐齐知道吗?”
“知道。”
他沉默片刻,艰难开口。
“前年他爸妈来看他,特意支开他找张婶谈话,他们说,帮齐齐在城里找了一户好人家,那家承诺,会有一笔不错的慰问金给弟弟治病。”
“这不是明晃晃的卖孩子吗?”
她跳起来猛拍桌子。
谢淮楼抬头看她,面露酸苦。
“这些话,齐齐都听见了,一字不漏。”
宋春庭头晕脑胀,两手强撑着桌沿。
她脑海里都是小胖子那张和善的笑脸,不管她做什么,齐齐都会笑呵呵的陪着她一起。
谢淮楼跟张婶不在时,两人手忙脚乱的学着做红烧肉,结果差点把房子点着,最后翻出一包泡面,两人分着吃完。
N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两人蹲在菜地前看小白菜发呆,交流乱七八糟的种菜心得。
她胸口堵得难受,眼眶很快湿润。
“宋姐姐!”
泪眼婆娑间,小胖子热烈地呼唤自院外响起,他小跑过来,下巴的肥肉还在晃。
他丝毫没察觉屋里略显诡异的气氛,激动地跑到宋春庭身前。
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小礼服,看着就是强塞进去的,里头的白衬衣都快撑爆了。
“姐姐,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谢淮楼别过头,眼圈也红了。
这是去年他爸妈来时,谢淮楼带他去镇上买的,他穿过一次便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这一年胖了不少,已经穿不下了。
宋春庭强忍住泪意,收拾好心情走到他身前。
看他打得乱七八糟的领带,还有那张笑容洋溢的脸,她心疼得快要裂开了。
她伸手替他整理好歪斜的领带,低声念叨。
“谁给你挑的破衣服,完全配不上你的气质。”
胖子如实回答。
“楼哥选的。”
“他眼光差,平时自己穿得都像个流浪汉。”
她闷声吐槽,句句属实。
“要不是靠那张脸撑着,出门拿个碗都能当乞丐了。”
谢淮楼:“……”
齐齐拍着肚皮大笑。
“明早让你楼哥载我们去镇上,我给你挑几件好看的。”
胖子点头如捣蒜,瞥了眼桌上的好菜,嘴馋得狂咽口水。
“你还没吃饭吧?”
她温柔地笑。
“坐下来一起吃。”
“不了。”
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满脸沮丧。
“今晚绝食,看明天能不能瘦两斤,不然好看的衣服我都穿不上。”
宋春庭转身走进厨房,摸了根碎碎冰,掰成两半,递一半给他。
“吃这个,不长肉。”
刚还情绪低落的小家伙瞬间被哄好,接过那半咬在嘴里,兴高采烈的往外跑。
他离开后,她站在门口发呆,长时间一动不动。
谢淮楼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低声安慰。
“别担心了,他比你想象中要坚强。”
宋春庭侧过身抱住他的腰,情绪还陷在悲伤的泥坑里。
“我晚点给他做点小蛋糕,他最爱吃那个。”
“你怎么不问我最爱吃什么?”
他愤愤的咬她鼻尖。
她抬头,笑着吻他的下巴。
“你最爱吃我。”
“嗯。”
他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