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彼岸花17
作者:酒馆小娘子   庭楼望春来最新章节     
    日子来回的过,冬天很快就到了。

    江南少见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清晨,温润的光穿透层层灰雾,融化漫天飘散的雪精灵。

    院内的树梢上积满雪花,向外延伸的枯枝承受不住重力,“咔”的一声,折断下坠。

    宋春庭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宋春庭,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电话那头女人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她猛然惊醒。

    “我不喜欢苏明越,你一直都知道。”

    “你知,我知,他也知,可那又怎样,他这人从小就是变态,看中什么就非得抢到手。”

    女人翻身下床,拧过男人提前准备的毛绒外套盖在身上,看着屋外惬意的雪景。

    “我不是他的玩具。”

    她语调慢慢的。

    “他对我的认知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怯弱胆小的小孩,可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所谓的保护。”

    “你是不需要他,还是不需要任何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昨晚吃饱喝足,浑身充满力量。

    “如果你见过谢淮楼,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离不开他。”

    妮娜知道她脾气倔,也只能站在朋友的理性角度劝她。

    “春春,他终究不是现实。”

    “没错,他不是现实。”

    宋春庭推开小窗,屋外的冷风透进来,她却丝毫不觉得冷。

    “可他是我做过的,最美好的梦。”

    苏明越是妮娜的表哥,大她们三岁,等同于青梅竹马的关系。

    他初中去了国外留学,后来甚至连国籍都换了,现在是实打实的法国人。

    宋春庭18岁那年,苏明越跟她表白,她委婉拒绝。

    可傲慢的家伙自认为她只是女孩子的矜持,俗称的欲拒还迎。

    之后隔三差说些让人无语的情话,喜欢远程参与她的生活。

    尽管她表示过无数次自己不喜欢甚至讨厌,但好赖话听进他耳朵里,莫名转换成他所认为的意思。

    他依旧跟疯狗似的穷追不舍,妄想她哪天被感动,甘愿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因为熟悉这家伙的做派,所以当他再次西装革履的出现在小院门前时,她丝毫不惊讶,冷静的喊小胖子出门驱客。

    “姐姐,那只花蝴蝶飞走了。”

    “姐姐,那只绿王八又爬过来了。”

    “姐姐,那个蓝水桶赖着不走,被我骂走了。”

    宋春庭优雅地端着咖啡杯,笑眯眯的给他竖大拇指。

    苏明越是个偏执狂,清楚她这人容易心软,一天跑来好几次。

    直到第三天下午,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有些过分。

    再怎么说他也是跋山涉水跑来这里,这位坏脾气的富家公子哥没把这鬼地方烧了,算是给她面子。

    宋春庭让齐齐去开门,小胖子对这人没好感,开铁门时全程翻白眼,两人擦身而过时还不忘叫住他。

    “我最近学了一首词,很适合你。”

    他两手抱胸,高傲的抬起肥嘟嘟的下巴。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苏明越在国外待久了,早忘了小时候学过的古诗词。

    齐齐见他听不懂,笑圆了胖脸。

    “夸你长得奇怪,不男不女。”

    “欸你...”

    胖子得瑟地吐舌头,不等他发作迅速跑远。

    苏明越走进屋,宋春庭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屋里很暖和,空调24小时不停,只因之前她因受凉感冒,谢淮楼怕她身子骨扛不住南方的湿冷,规定家里的热气不准断。

    她穿着柔软的灰色毛衣,黑色毛呢长裙,小猫的棉拖鞋,柔顺的黑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

    脸上无妆,虽素面朝天,但皮肤状态极好,吹弹可破,白里透粉。

    “小乖。”

    宋春庭起身,冲他微微一笑。

    “叫我名字就好了,小时候的称呼,现在听着不自在。”

    苏明越眸光沉落,悠悠的来了句。

    “如果是那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这么叫你,你会抗拒吗?”

    “如果是他,我不会。”

    她离他一米的距离停下,抬头看他。

    “苏明越,我不喜欢你用叫小猫小狗的语气叫我。还有,仅通过外貌跟自我浅显的认知来评价一个人,不是绅士行为。”

    他愣了下,打量这个目光坚定的女人。

    她变得有力量了。

    不再像以前那般,一阵风都能吹散她残碎的灵魂。

    他上一次见她是大半年前。

    她病情加重,自残被妮娜发现后,在病房待了半个月。

    当时她憔悴的只剩一把随手可捏断的骨头,看他的眼神绝望空洞,就像被枷锁捆绑,让人无尽怜爱。

    苏明越把带来的红酒放在餐桌上,回头冲她笑。

    “你之前最爱的木桐,希望你现在依旧喜欢。”

    价值大几十万的酒,这位公子哥还真是眼睛都不眨。

    宋春庭见他诚恳地微笑,不禁暗自思索自己刚才的话是否太过冷漠。

    “你大风大雪的跑来这里,只是为了给我送酒?”

    “我只想看看你,没想找你吵架。”

    她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到底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你不说我男朋友坏话,我也犯不着跟你翻脸。”

    “说真的,他哪里都比不上我……”

    女人脸色一沉,他又笑笑地说。

    “但只要你喜欢,做哥哥的必须支持。”

    她胸腔内的那股灼气咽下。

    “真的吗?”

    “当然。”

    苏明越伸手摸了摸红酒瓶。

    “圣诞节不陪我过,酒总能陪我喝两口吧?”

    “话说清楚,我从没答应过要陪你去法国过圣诞节。”

    “我知道,是我一厢情愿。”

    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反倒让冷言冷语的宋春庭觉得不好意思。

    她看了眼时间,想着没多久谢淮楼就要回家了,安全上没问题。

    于是,她转身去厨房拿开瓶器和红酒杯,想着赶紧喝完酒,尽快送走这个定时炸弹。

    可没曾想,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谢淮楼这几天特别忙,接近傍晚7点,他才扎完最后一个大图。

    刚进小院,他隐约觉得不对劲。

    平时通明透亮的屋子今天黑灯瞎火,走进客厅才能隐约瞧见一丝微光。

    沙发上的西装男安静地坐着,身侧的小女人已然醉倒,两手抱着他的胳膊,醉醺醺地靠着他的肩。

    谢淮楼很难形容那瞬间的心情。

    酸涩,苦闷,愤怒,各种复杂情绪交织。

    “回来了?”

    苏明越是个精通人心的男人,妮娜叫他假面笑佛。

    谢淮楼稳住焦躁的情绪,面色看似淡然。

    “她喝醉了?”

    “小乖酒量一向不好,今天非吵着要跟我喝,没两杯就醉了。”

    他话带宠溺,侧目瞧了眼。

    “喝醉后喜欢抱着我睡的毛病,到现在都改不掉。”

    谢淮楼眸底泛起阴翳的冷光,呼吸声加重,伸手将巴着他的女人扯进自己怀里,抱起她往楼上走。

    等他安顿好酒醉的女人,下楼时,西装笔挺的男人还坐在那里。

    谢淮楼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水,一口喝光,视线轻飘飘的晃过去。

    “你是谁?找她有事?”

    “我找你。”

    他起身走向谢淮楼,停在一步之遥的位置,略过无聊的前奏,直截了当的问。

    “作为她青梅竹马的哥哥,我想知道,你对她了解多少?”

    “干你屁事。”

    男人冷笑。

    “还是,我为什么非得打探这些?”

    “是你不问,还是她不想说,或者,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你进入她的圈子,因为她清楚,那是你下辈子都融不进去的地方。”

    谢淮楼眉头紧蹙,忍不住低沉开嗓。

    “有话直说,他妈的一句话绕来绕去,你不嫌烦我都嫌烦。”

    “我跟她一起长大,我清楚她所有的喜好。她小时候特别可爱,追在我身后一个劲的喊我哥哥。”

    “读书时有男生追她,她就拿我当挡箭牌,说她的男朋友在国外,而我每次从国外回来,都会带回她喜欢的包,不贵,够买好几个这样的破房子。”

    苏明越语气极其傲慢。

    “半年前,她吃安眠药送去医院抢救,后来因为酒精中毒数次休克,手腕上还有自残时留下的刀疤,这些,你也不在乎?”

    谢淮楼怔住,心空了几秒。

    手腕上的伤痕他不是没问过,可她每次都很抗拒这个话题,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多提。

    苏明越捕捉到他的微表情,轻声笑道。

    “我当时在医院陪了她半个月,她对我很依赖,只有牵着我的手才能入睡。”

    谢淮楼目光沉静。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

    “所以,她不属于这里。

    “她很早前就确定会去法国学甜品,当甜点师是她的梦想,你认为她还会在你身上浪费多少时间?

    他话带轻蔑的笑。

    “说句难听的,你存在的价值,不过是她漫长人生中,随时被抹掉的一小块污秽。”

    谢淮楼坐在客厅坐了一夜,烟灰缸里的烟头堆积如山。

    快天亮时,他躺在长长的红木沙发上勉强眯了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脚步声。

    可他太困了,半天都睁不开眼。

    直到软软热热的东西凑进自己怀里,他条件反射的紧紧抱住。

    可很快,缠绕的长臂慢慢失了力,他头晕脑胀的坐起身,沉默的低着头。

    女人懵然的跟着起身,见他不发一言,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不回床上睡?”

    她酒醒后发现他不在,赶忙跑去厕所洗了个澡,确定酒味消了才下楼找他。

    谢淮楼深呼吸几次,努力调整情绪,转头看她时,嘴角挤开一丝笑。

    “早餐想吃什么?”

    他自动略过上面那个问题,他不想回答,怕答了就止不住追问。

    问了她不一定想说,那还不如当做不知道。

    宋春庭敏感察觉到他的异样,她盯着他的眼睛问。

    “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垂眼,心跳得很慢。

    “没。”

    说完,他起身往厨房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谈论这个问题,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死结。

    他觉得自己有病,想多了解她一点,又怕会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某个伤口。

    所以,那些纯粹的喜欢都是放屁。

    他只会慢慢奢求更多,想自私地占有,禁锢,妄想把她绑在自己身边。

    谢淮楼打开冰箱,身后摸出一双手,温柔地抱住他的腰。

    “哥哥,你生气了吗?”

    她思来想去,如果不是苏明越,那就是她昨天喝醉酒干了什么糊涂事。

    “没有。”

    他直视冰箱上她贴得花花绿绿的便利贴,满脑子都是她小时候叫别人“哥哥”时娇气的样子。

    他很羡慕,也很嫉妒。

    “你先出去,我忙完叫你。”

    “我不去。”

    她再傻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谢淮楼沉叹了声,转过身看她,那双睡意惺忪的眼睛里布满黑灰。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可替代,对吗?”

    她怔住,被他莫名其妙的问话问懵了神,总觉得他眼底残余的光晕在消退。

    她下意识拽住他的衣服,往前一步想靠近,谢淮楼伸手按着她的肩。

    男人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唯见长而浓密的睫毛缓慢煽动。

    他五指扣住她的肩,一点点收紧,再一点点松落。

    “去客厅吧。”

    谢淮楼喉音沙哑,出口的每个字都仿佛用尽全力。

    用尽全力不质问,不发火,不委屈,用尽全力自己消化,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其实,她又有什么错?

    从一开始她就说过给不了他承诺,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他逐渐变得贪婪,自私的想要拥有她的全部。

    那天,他没去刺青店,原本跟人约好的时间也改期了。

    过了午后,空气里流动的浓雾散尽,明媚的阳光从屋外洋洋洒洒的落进来,温暖而美好。

    接连几日大雪险些毁了她悉心看护的小菜园,谢淮楼在小院替她种植的蔬菜搭建防水雨棚。

    宋春庭穿着白色羽绒服,带着柔软的米色毛线帽,脚踩雪地靴,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男人话很少,沉默的时间拉长,偶尔附和两句。

    他一直不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但凡能像牧洲那样有过几次感情经历,也不至于活到快30岁,完全不懂怎么跟女人相处。

    他脑子里没有“冷战”这个词,他觉得无底线疼女朋友是爷们该干的事,所以他舍不得冲她发火,更不懂有效沟通的重要性。

    “谢淮楼,你在听我说话吗?”

    他走神太久,缓慢转头看她,女人抱得像个糯米团,脸颊红扑扑的,看他的眼神有气又有怨。

    “你刚说什么?”

    宋春庭一听这腔调就知道刚才自己冲着空气念叨半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恰逢此时,屋外出现一个高挑的男人身影,隔着铁栏都能瞧见他不可一世的高傲嘴脸。

    宋春庭看见了,谢淮楼也看见了。

    她回头看谢淮楼,轻声解释。

    “我昨天答应他,今天要带他去附近走走。”

    男人低眼。

    “你去吧。”

    “你是不是不开心?”

    她当时也是醉了酒,清醒时想起肠子都悔青了。

    “没有。”

    谢淮楼整理好刚弄好的遮雨棚,悠悠起身,低头看她,扯唇笑了下。

    “同频的磁场,或许会让你更舒服一点。”

    “你……”

    他转身往屋里走,路过铁栏时回头看了眼,两个男人的视线隔着遍布锈迹的铁门紧密相撞。

    苏明越露出胜利者的嘴脸,光看着就让人想用拳头好好伺候。

    谢淮楼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后猛吸了口,吐着烟圈往屋里走。

    再生气也犯不着对这种人动粗。

    他怕脏了自己的手。

    “——fuck!”

    男人刚进厨房,听见外头尖利的惨叫声,他听着耳熟,闻声赶到门前。

    趾高气扬的西装男被人迎面砸了一箩筐臭鸡蛋,浑身散发着恶心的腥臭,一旁看戏的小女人震惊得合不拢嘴。

    肇事者齐齐两手叉腰,下巴高昂,一副替天行道的正义模样。

    “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你个不男不女的臭鸡蛋!Galgenstrick!Galgenstrick!”

    苏明越被人劈头盖脸地驱赶,顾不上恶臭的身体,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宋春庭。

    “小土包子怎么会这个词?”

    女人挑眉,尽显得瑟。

    “我教的。”

    这词谢淮楼听着耳熟,似乎以前被这一大一小指着鼻子骂过。

    这么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宋春庭作为东道主,又是齐齐现在的监护人,理所当然要替自家孩子道歉,并亲自送男人回客栈换衣服。

    谢淮楼撤的早,自然没见到她皱眉捂住鼻子,满屏遮不住的笑意,以及临走前,她冲齐齐偷偷竖起的大拇指。

    她回家时,已是傍晚。

    冬日天黑的早,院外新装的小灯照亮了回家的路。

    男人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她脱下厚厚的羽绒服,刚想去厨房找他说说话,路过餐厅时,餐桌上的手机一直在响。

    她看了眼男人的手机,不是陌生骚扰电话,上头就三个字。

    “孤儿院”。

    宋春庭本想拿手机给他,可手指误点到接通,通话开启的那瞬间,那头蹦出清脆的女声。

    “谢叔叔,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她长睫晃了晃。

    “你是哪位?”

    那头静了两秒,疑惑的问:“女的!”

    脱口而出的英文脏话,宋春庭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没有搞错,他身边怎么可能有女人?我明明说了等我回国就马上去找他,老男人就是耐不住寂寞,呸!”

    宋春庭胸口冒火,刚想一鼓作气怼回去,手里的手机突然被人抢了。

    男人面色凝重,直接按下挂断。

    电话很快又打过来,他看了眼,这次选择关机。

    “这种电话以后不要接。”

    他外表看不出什么情绪,撂下电话就准备回厨房。

    宋春庭沉声叫住他,压抑着满腔酸气。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谢淮楼看着她,声音沙沙的。

    “你想听什么?”

    “刚才那是谁的电话?”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答得无比诚实。

    “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说让你等他,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宋春庭不敢细想,想多了头晕脑胀,呼吸喘不上气,可她还是穷追不舍,想要一个清晰明了的答案。

    “如果我说都没有,你会信我吗?”

    她没出声,下唇都要咬破了。

    他这一下午仿佛置身水深火热之中,憋着一肚子怨气跟怒火无处发泄,好不容易自我消化一点,现在又被她劈头盖脸的质疑。

    老实说,那滋味不好受。

    无尽的挫败跟失落,让他越来越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