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禾,”也就是这一刻,劳青峰的声音响起,“看得这么入神,你,你看出了什么吗?”
收回那些神思,我这样回答道:“劳先生,你说说看,这么多人来看这大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望着偏东一侧的江水,劳青峰先是眨了眨眼,然后才缓缓说道:“首先,自然就是因为,这座大佛驰名中外,那些游客,以前也略有所闻。后来,自己有的点闲钱,时间也将就,就过来看看了……”
“这种心理,也算是人之常情吧。”我接过他的话语,“只是,如果不来看这大佛,他们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除了满足好奇心,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因为,他们隐隐觉得,这大佛能够保佑他们,能够满足他们的某种愿望……”劳青峰挤出了这些话。
“确实,这种心理,是普遍存在的。在下来之前,上面的几个寺庙,都是香火旺盛,烟雾缭绕。烧香拜佛,自然就是希望能够得到神佛的保佑。当然,那些善男信女,烧香跪拜的时候,有些是低声祝祷着,有些则是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说出声。同样的道理,来到这乐山大佛面前,人们的心思,也是差不多的,至少,也希望自己能够平安顺利吧?”回望大佛一眼之后,凝视着江水,我回应着。
“这些话语,”劳青峰点头称许道,“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这么多人来到这儿,是不是都能得到保佑呢?有时候,我也会想起这样的问题。”
他所提到的问题,跟我所闪过的那个念头,也是差不多的。
凝神片刻,我试着这样说道:“是啊,这样的问题,也是我很想知道的。我想啊,所谓心诚则灵,你到了这儿,抛除杂念,诚心祈祷,说不定也会起到某些作用,至少,会有这方面的心理暗示。当然,说到诚心诚意,一时半会儿之间,只怕也难以说清楚……”
再说了几句之后,我们停了下来,专心地打量起大江偏西一侧的大佛来。眼光在凝视,心里在流淌:要说这礼佛之时,多半也是难以说清楚的。就拿烧香来说吧,是不是香烛烧得越多,就越灵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之人,不是更占优势吗?既然是这样,众生平等又何从体现呢?有些下层草根,不说花钱买香,由于穷困潦倒,他们未必就能到达这儿吧?如此一来,那普度众生的说法,又该如何理解呢?
当然,我们还是习惯于觉得,神佛菩萨是能够洞察这一切的。他们会根据芸芸众生各自的表现,给予相应的结果。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想法,不太容易得到验证。如此说来,灵验不灵验,还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这乐山大佛的偏东一侧的,就是我们眼前的这好好江水了。如果我们站得更高一点,看得更远一点,就能看出,这一带地方,也就是三条大河的交汇处了。如今是秋季,看上去风平浪静的,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每一年的夏季,降水量猛增,就另是一番情景了。
“浩浩荡荡”“猛浪若奔”之类的词语,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江水的气势。想象一下,如果你站在山脚、山腰或是山顶,看着江水恣肆蔓延,浩浩荡荡,会不会有种心惊胆颤的感觉?大致看了一下,由西岸到东岸,江面宽度大概是一百米左右。这么长的距离,如果再加上风大浪急,有多少人能够肯定,自己能够徒手横渡?而且,就是一些较小的船只,也难免会东倒西侧,难言自保。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先民们才想着建这样一座大佛,镇邪除恶,护佑生灵。
千百年以来,这座大佛就静静地立在这儿,凝视着这一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他的目光,深邃、慈祥、宽厚……据说,如果那泪水滑落之时,那也就是世道最为艰难之时了。于是,人们都不希望,看到这大佛流泪。这样一个秋日,我和劳青峰,确实没有看到那泪水。
这大佛,原本就出自人手;然而,一旦成型,人们又反过来,对此顶礼膜拜。这一切,似乎总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若说懵懂无知吧,既然能够凿出这样的大佛,其中所包含的心血与智慧,自是不容小觑。然而,既然有如此的智慧,匍匐于自身所造的偶像之下,又意味着什么呢?作为天地之间的一个种群,人类本身,都是难以说清楚的啊!
当然,也可以这样想,作为个体,人也有着渺小的一面。当一个人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或是觉得前途叵测、世事难料之际,自然也就希望,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能够拉自己一把,帮自己一把,让自己能够化险为夷、逢凶化吉。这,也就是某些信仰的来源了。换一个视角,人们膜拜偶像,何尝就不是膜拜自己的内心,膜拜灵魂深处的另一个我,膜拜那个想象中无所不能的我呢?
在别的地方,慈航普度,说的是观音菩萨;而在这儿,就是这乐山大佛了。这样一个秋日秋天的午后,尽管看不到阳光,我的心里,依然是暖意融融,沉醉在这充溢于天地之间的宁静祥和之中。
“怡禾,走近去,再慢慢看一下?”劳青峰这样说着。
我点了点头,再次走向那大佛。
这一刻,在这家酒店的客房里,我回想到这儿,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有人说,旅游就是景点拍照、宾馆补觉。要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如果不拍照,以后,记忆模糊了,又该怎么办呢?当然,不能为了拍照而拍照,面对着景点,最好还是用心去看、去感受、去体会。而这一次,我也没有留下多少照片。那一刻,如果心里没有,以后再回味、再回忆,也是没多大意思的。
返回之时,有人说起,这乐山大佛,还有另一种观看之法。确实,在那条自西向东的马路上,你站在马路偏南一侧,找一个合适的立足点,往西北方向望去,就会发现,一大片静水之中,隐隐有个卧佛,而整个乐山大佛,就成了整个卧佛的一个组成部分。最初看到这一点的人,目光之独到、锐利,让人叹服。是啊,石山雕成的大佛,无论怎么巨大,在整片天地之间,依然是渺小的。至于人嘛,站在那大佛的一个指甲之上,却又显得那么纤细。由此看来,万事万物,都是相对而言的。我们把大佛当作风景的时候,在马路南侧的人看来,我们连同整个个大佛,也只是他们眼里风景的一部分。这一切,又让人想起了那样的诗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这,这又怎么说呢?人的视角,还真有点琢磨不透。就好比说,当我们觉得自己身处巅峰之时,却不知,你所谓的顶峰,或许也只是别人眼里的一粒尘埃。我们总习惯于目光向外,去看别人,去看外面的世界,对于自己的内心,未必就很清楚。要说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本该早早休息的了,只是,劳青峰的突然离去,却又让我难以释怀……
“滴答,滴答,滴答——”突然,这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辛怡禾的思绪。
“是,是下雨了?”辛怡禾这样暗问自己。
带着几分疑惑,她走到偏南一侧的窗前,拉开了窗帘。
在暗淡的路灯光的映照之下,临近窗台的一大片路面,早已湿透。而这一刻,雨势又加大了些,随着那“滴答滴答”的响声,路面上,积水已经慢慢开始流动了。那路灯光,偏向于橙红,如此一来,那些缓缓流淌着的雨水,甚至隐隐泛出几分红润来,自有一番亮丽。
辛怡禾心神不定,无心多看。
拉上窗帘之后,她回到床边,斜倚着,一时也是倦意全无:刚才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为什么难以入眠?看来,是天气有点闷热,一时难以成眠啊!过了这么久,此时此刻,劳青峰会是在哪儿呢?
他在哪儿,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如果真有要事,他自然也就奔忙去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职场中人,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人家的节假日,多半也就是他的工作时间了。平时,他比较清闲,因为,那些“游客”们,正忙着上班干活儿。而那些人有空了,也就到文旅行业忙碌了。这样的事情,看似反常,实则很正常。哦,这一带地方,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巴山蜀水之地了,这地方,在降水方面,也自有特点: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由此看来,刚才,我听到了那雨点的声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然,“涨秋池”什么的,我没有亲眼看到,也就没必要信口开河。这样的一首唐诗,满满的思念与相思啊!
若是说起那“归期”,此时此刻,我所能够想起的,或许就是那劳青峰的“归期”了?只是,当时,他只是说“马上回去”,那么,他是回到哪里去呢?他的目的地我都不甚了了,这“归期”,又从何说起呢?至于“共剪西窗烛”,人都凑不齐,又何从谈起呢?
其实,劳青峰,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跟车回来的路上,他就很少说话。当时,我只是这样想,这几天,他忙得连停下来慢慢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再加上没能午休,因此,在车上闭目养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此刻想来,那闭目养神,也还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是借此机会,想着某些心事吧?
若真如此的话,他所想的“心事”,又是什么呢?
说起来,我和他相识,从开头到现在,尚不足一个月,对他的了解,依然是极为有限的。而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跟他说过什么和花前月下连在一起的话儿吧?而他呢,也不曾向我表白过什么。如此说来,我和他,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在某些时候,又像点合作伙伴?
有些事情,说好了是心领神会、心照不宣;而换一个角度,很有可能就是,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住处,他安排好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是不是就是“待我不薄”了?于是,他匆匆离去,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如果真是有正事要办,确实也是无可厚非。
或许,我只是觉得有点孤单寂寞,才想着跟他多聊几句。而那一通电话,打断了我的美梦,太煞风景了。我是一个闲人,他是一个大忙人,这就是现实所在了。他这种时候不忙,更待何时?
此时不忙,以后,连忙的机会都没有了。
每一种职业,每一个职场中人,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身不由己之时。对此,对于这位劳先生,也应该多一点包容。
浮想联翩这么久,如果没有这一场秋雨,或许,我早就酣然入梦了吧?那几句唐诗,倒是有点撩人。确实,多休息少休息几个小时,也没什么的。既然劳青峰归期未定,明天上午,我就是留在这酒店里,也没什么的。反正,我也不是正式的跟团人员。下一个景点,明天的行程,我都可以自己决定。就算是跟团而来,也可以退出嘛。大不了少去几个景点,少看几次人山人海,少几次随大流的感觉而已。明明知道景区人多,人们还是有着某种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景点,依然能够看到原汁原味的风景。结果呢,那“原汁原味”差强人意,却多了几分人山人海我只顾着看人头的感慨。由此看来,在某些时候,风景本身甚至都不算很重要了,重要的是看风景时的心情……“好吧,准备休息……”想到这儿,辛怡禾打算站起身来,洗一把脸之后,就正式休息了。
也就在这时候,她的目光,被那只公文包吸引住了。
不错,这只算不上亮丽显眼的公文包,在这一刻,却像一块大磁铁一样,有着某种莫名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