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外面风云变换如何,法华寺内总是庄重宁静。
皇后的凤辇离开后许久,凌清松从后门而出骑马返回尚都城。
回府下马时,他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摔了一跤。府中侍从急忙上前扶他起身,发觉他手心冰冷,关切的问:“少爷还好吧?”
他似有些茫然的摇摇头,表情中偏还带着点戏谑,低声道:“不太好,等会去跑一趟中书省,我要向朝廷告假几日。”
侍从看着他脸色却是不妥,以为他摔的不轻,伤了胫骨,急问道:“可是要请大夫?”
清松摇了摇头道:“无事,不要让人进屋打扰我。”说完,他挣开侍从搀扶的手,缓慢的向前走去。
侍从皱着眉,总觉得他家少爷很是反常。
另一边,洛京上清宫九思殿内,安神香缭绕,一室静谧。
太后袁氏闭眼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站在殿内的杜琴娘虽低垂着眼眸,却站的直挺。
“还望太后开恩。”她柔声细语。
袁太后微微睁开眼,叹了一气:“你应该知道听梦是因为何事被罚来上清宫的。哀家知道她是六郎的人,也知道琴娘你护主心切。不过,哀家也不怕告诉你,如今太子身体不好,别说是将她关起来,就是处理了她,也不会有人置喙半句。”
杜琴娘容色一滞,却不知太后将听梦关了起来有此缘故。
自从太后搬来上清宫后,这本来幽静的宫殿渐渐变得不同。近几日,上清宫的人,从宫女到内侍都开始都在议论着尚都皇宫之事。
杜琴娘本以为太后会返回尚都,但袁太后每日的日子还是如常,似乎并不关心上清宫外的一切。
但刚刚一番话说明她并非如表现出的那般一无所知。
杜琴娘稳了稳心神,沉稳道:“娘娘所言,奴婢此前确实不知,出了这屋子,此后奴婢也不知。听梦来上清宫有些时日了,与奴婢有些情谊,故而才来恳求娘娘网开一面。但娘娘如此说,奴婢也无法替她求情,只求娘娘是否能允许奴婢去见她一面,也全了彼此的情谊?”
袁太后看着她点头道:“不愧是先帝亲自安排照顾赵素华的人,机敏沉稳。”
杜琴娘心内一惊。孝懿皇后名唤素华,这或许在宫内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但袁太后直接说出她姓赵而非陈,这就意味着她知道孝懿皇后的身世。
前朝皇室皇姓为赵。
袁太后起身走至她身前,轻声道:“你也不必惊讶,哀家在先皇身边几十年,若是连他心尖上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也就白当了皇后。”
杜琴娘的心跳在加速,她始终低垂着头,倒也很好的掩饰了她些许的慌乱神色。
“杜麽麽选择来上清宫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吧?”袁太后的语气十分温和,像是唠家常一般。
杜琴娘闹钟飞速盘算着她究竟知道多少,与自己坦白这些的用意为何?
见杜琴娘半晌没说话,袁太后笑了笑,又道:“不妨告诉你,哀家来这上清宫,也并非完全为了自己。”
杜琴娘隐于长袖中的手握的更紧了些,她深吸一气,开口回道:“奴婢不知道娘娘为何来这上清宫,这也不是奴婢该知道的事情。而奴婢来这上清宫确实是为了安享晚年,并无他意。”
袁太后轻笑一声,又跟着叹息道:“你不说也无妨。哀家不会为难你。你去看看听梦吧。”
杜琴娘不动声色的行礼告退。走出九思殿时,凉风一吹,她打了个寒噤,深深呼出一气。
她去见听梦。
听梦显得很平静。她目前只是被单独软禁在自己的屋中,失了自由,太后倒也未对其另做什么。
“嬷嬷,殿下是否有危险了?”她见到杜琴娘的第一句话便是担忧。
杜琴娘轻皱着眉,转了圈眼珠,微微摇头,提醒她或许隔墙有耳。
听梦立即噤声,求助似地看着杜琴娘。
“听梦,你好好在此反省。外面的事,不用操心。”她说着上前安抚似地轻拍了拍听梦地肩头。
听梦顺势抓紧她地手,微微有些发抖,要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太后说王妃是罪臣之后,嬷嬷要想办法通知殿下此事啊!”
杜琴娘的手一紧,睁大了双眼,惊讶的神情毫无掩饰。她就要脱口而出问她太后究竟与她说了什么,但转念一想,生生忍下。
她默了会,收回握紧的手,沉声道:“我知道你心系殿下,但外面的事,你不要理会。想办法让自己安全平安的活着,记住我的话。”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屋子。
两日后,清溪赶至上清宫。
由于江练与谢植本是布衣,身份尴尬,清溪并未让两人跟随。
江练起先不允。“王妃若是被软禁于上清宫,局面将会非常被动。”
谢植也是担忧:“虽说太后娘娘宽仁名声在外,但是如今形势,若是将王妃扣下,尚都城的殿下也会十分难做。”
清溪笑笑:“当日我要你助我去北粟,你也是这番说辞。”
谢植一顿,想起往日种种。
清溪又看了眼江练:“江大哥,我将你们留在宫外,不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吗?若是都被困于宫中,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而我必须去见太后娘娘。”她又看向谢植继续道:“还有一点必须强调:我们不是要算计大位,尚都城的恒王也不会谋逆。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是想确保他的平安,能让他全身而退。所以,太后能用我要挟他什么呢?他手中本就没有帝位。”
江练与谢植知道她的行事作风,深知拦不住她。况且她说的也对,无法反驳。
于是,两人在上清宫附近的客栈住下,等着清溪的消息。
清溪进了上清宫后,首先见到的并非袁太后,而是杜琴娘。
太后的旨意是恒王妃一路辛苦,让其先安顿休息。
这个旨意亦是出乎清溪的意料。
她本以为对于她的到来,太后定会惊讶,但也是因为这份惊讶,会第一时间召见她。
她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劝说之词。
但是,袁太后似乎并不着急。
正在疑惑间,杜琴娘进了屋。
“杜嬷嬷?”清溪见到她微有讶异,旋即起身问好:“杜嬷嬷可好?”
杜琴娘笑的慈祥,请安后,频频点头。“好好,都好。”
两人寒暄一阵,清溪才慢慢收起笑容,问:“嬷嬷是奉了太后之命来见我的吧?虽然,我还不清楚,太后让您来是做什么。”
见到杜琴娘,她便已经知道这是袁太后的意思,否则一个掌事嬷嬷怎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便来请安。
杜琴娘对于她这么问也不惊讶,只是微微偏了头,似是有意识地躲开了清溪地注视。
清溪见她并未立即开口,便又笑着说:“嬷嬷不来找我,我也会找嬷嬷问些事的。”
“哦?王妃是有什么事吗?”杜琴娘问。
清溪显得有些踌躇,但深吸一气后,坦然问:“嬷嬷当日开的药方的功效调理身体助孕,对吗?”
杜琴娘表情一顿,旋即点了点头。
“我的身体不易受孕,对吗?”
杜琴娘似极为艰难的又点了点头。
清溪微微一笑,柔声道:“也难为他顾忌我的心情,这么有心的瞒着我了。”
“殿下他......”杜琴娘的声音极低,似是想说,又似不想说。
“那么嬷嬷,我的身体是天然如此还是人为所致?”清溪收起笑容,严肃问道。
杜琴娘微低着头,默不作声。
“嬷嬷?”清溪蹙眉唤她。
“人为。”杜琴娘低低回道。
清溪深吸一气。她已然猜到这个答案:“嬷嬷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杜琴娘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虚浮:“我只知道,当日殿下找到我,同我说你此前服用了宫中禁药,不易受孕。但是,此时可以了,便让我给配调理身子去除毒素的药方。”
清溪心中一宕:“他一直知道?此时可以?是什么意思?”
杜琴娘摇了摇头:“殿下没有细说。”
“那么是谁给我下的药?”清溪追问。
“殿下更不会说。”
清溪呼吸一顿,后脊背一凉,容色沉沉。
半晌,她问:“嬷嬷今日来便是要和我说此事吧?”
杜琴娘也未否认,深吸一气,起身跪拜道:“不敢欺瞒王妃,由于奴婢是尚都城的旧人,太后娘娘来了上清宫后时常会招奴婢一处说话。娘娘知道殿下来洛京时带奴婢去见过王妃,也猜测到了何事,便问了奴婢,奴婢只好据实以告,娘娘便让奴婢来告诉王妃。”
清溪看着跪在面前的杜琴娘,皱眉不语。
杜琴娘一直跪着不抬头。
一室安静。
许久,清溪沉声道:“既然如此,便带我回禀太后,就说我明白太后的一片苦心,只是还有许多事不明白,知道太后一定会为我解惑。”
杜琴娘又磕了一头,起身准备退出去。
清溪又轻声道:“嬷嬷,你在上清宫应是在等人吧?”
杜琴娘脚步一顿,并没有否认。她想此事萧奕峥应是会告诉她的。
“嬷嬷定是不知所等何人。所以,等待之人未至,嬷嬷要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