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城正北,神都,万神台。
距离九天云德殿大概两射之地,将军府。
五叶莲池旁,像木桩子一样钉在南角值守的士兵忽然听见几声重明鸟鸣叫,黑瞳上斜,脸色微变。
他捂着肚子,朝守在另外一角的士兵央告:“班头,早饭吃坏了,肚子疼,我去去就回。”
得了允许,士兵捂肚低头快步走开。
他来到院子,没有走向茅厕所在的西边,反转去北边。
那里有一片沉香林。
士兵站在最大的沉香木前,焦急等待。
不一会儿,一只大鸟飞落沉香木上,其冠如金,巨翅若火,长尾肖孔雀,形如鸡,胃处的金黄长毛像挂着条围脖,两个眼睛里各有双瞳。
它安静地站在那里,微撩着眼皮,目光却锋利如鹰,周身透着一股摄人的气势。
士兵十分恭敬地垂首叉掌行礼:“见过明月上神。”
“找个机会告诉沈阔,我当年带走的人现在在庆云县。”沙哑的声音里辨不清太分明的情绪。
士兵连头也不敢抬,只应:“是。”
重明鸟双翅扇动,露出颜色艳丽的毛羽,枝叶震动之声大作,硕大的影子朝沉香林深处掠去。
士兵辨听声音已远,才敢偷偷抬头,往树上看了看,见重明鸟果然走了,才松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重明鸟飞越将军府的门墙,在空中盘旋了一下,似在犹豫着什么,忽绕开九天云德殿,抬起头颅,奋力振翅直飞天穹。
它终飞至云海缭绕之处,神都之巅,驻足在其中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尽是孔洞的巨石上,遥遥望向被层层迷雾遮挡的对岸。
诡异的四瞳里,不知藏了多少心绪,多少故事,随着巨石摇晃的五彩身躯璀璨又孤独。
忽然传来「吱吱」轻响,似是弓弦紧绷之音,重明鸟警铃大作,扭头转身,盯向声音来处。
一时之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咻!
紧绷的弓弦高速回弹的颤音如此刺耳,重明鸟振翅从巨石上迅疾飞落。
可明显飞来的箭羽没打算放过它,乳白的浮云无声无息出现一个小小的孔洞,破空尖啸之声瞬眼已至身后!
铮!
金石之音响起。
重明鸟的一个翅膀已被钉在石壁上!
铮!
铮!
又有两支箭连珠射来,与原先的箭呈三角形之势,将翅膀彻底钉死。
重明鸟凄厉啼叫,惊慌失措地挣扎着,这是兽类面对痛苦和生死时的本能。
……
在重明鸟的翅膀被钉在石壁上的那刻,远在万里以外的子明在白泽草庐里,猝然从椅子上掉落,捂着自己的毫无伤痕的掌心,脸色白得像刚烧成的柴灰,忍不住痛苦哀嚎。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嘶喊着:“云……熠!”
不远处,正在拿着抹布擦洗着窗台的苏柔见状,仓皇奔来,当她听见「云熠」这个名字,双脚顿住,再也迈不出一步,满脸惊惶。
……
九天云德殿门口。
璨袍高冠的云熠转身将手中弓扔进侍奉宦官如意怀里,寒眸如星,透着股让人胆战的锋凛锐利:“变只鸡就敢来万神台,当我云熠是死的。”
他摸向腰间半旧锦囊,冰寒的眉眼转瞬柔和,负手阔步走向上首,对正诚惶诚恐跪在殿下的紫袍男子凉凉道:“刘一君,你是左神领,守护万神台是你的职责,下次再让我发现有什么鸡鸭猫狗潜进来,你以死谢罪。”
面目肃正的中年男人骇然变色,心脏砰砰乱跳,血液涌向头部,脸上又热又臊。
神相云熠从不说空话,更不开玩笑。
他说要以死谢罪,那便是以死谢罪,并无其他惩戒选择。
刘一君惶惶震震之余又忍不住暗自腹诽:那人借重明鸟之躯进入万神台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那人刚进神都地界他就上禀,也没见神相有什么反应,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刚才射出的三箭,射哪了?
他敢私下琢磨,却不敢问神相要一个理由,只挺着嗡嗡的脑袋和抻着像着了火一般喉咙,惭愧而恭肃地应:“是。”
……
将军府。
领受了隐性任务的士兵回到站岗地,一直苦苦思索着如何才能将消息传给大将军沈阔,而又不暴露自己。
等到换岗时,他看见一只青鸟叼着小竹筒从外头飞回。
布防在外界的军方人物与大将军沟通重要信息时,大多捏「传信诀」。
这样高效,且保密性高。
但是捏诀耗费的灵力多,且「传信诀」有时效性,在一定时辰内如果信件未阅便会消失。
所以,一般不太重要的人物传信时要用青鸟。
这里头不太重要的人物,其中就包括射月骑。
射月骑在外界的任务,就是寻找逆贼公孙日月还有被掳走的「沈阔幺女」。
士兵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与自己相熟之人。
此人专门整理青鸟带回来的信件,按主次顺序上呈大将军,性格好大喜功,是个极好的切入点。
士兵没选错,他只说了两句话,装着「公孙日月带走的人现在在庆云县」纸条的竹筒便呈到了大将军沈阔的书桌前。
第一句:若消息是真的,功归你。
第二句:若消息是假的,责任在射月骑。
至夜。
沈阔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智力不全的儿子哄睡,又哄了妻子魏瑾喝了安神的药汤,才带着一身疲乏走进书房。
他还得强撑精神,尽快处理完摆满桌子的公务。
只剩一臂的他,如今处理起事务来自然不及从前那么得心应手。
等到他的手伸向那只毫不起眼的竹筒时,已经快天亮了。
「公孙日月带走的人现在在庆云县」。
沈阔猛地从座椅上坐起,手里死死捏着纸条,眸色如夜海翻涌。
他和妻子魏瑾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神皇庄穹。
庄穹留下的血脉,不配存活于这个世上!
他现在恨不得立即现身于庆云县,找到那人,将其斩杀!
可是从刀尖火海蹚过来的大将军沈阔,心智之坚异于常人。
他先是好好泡了一澡,然后睡了两个时辰的觉。
睡醒后,他开始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