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作者:卡车司基   谁说世子爷柔弱不能自理最新章节     
    唐绫不答反问:“青岚呢?”

    “跟着另一队人往黄亭镇方向去寻你了。”

    “叶淮的伤势如何?”

    “伤虽重,但命是保住了。安心养半年,应当不至落下什么病。”

    唐绫松了口气:“那就好。”

    “现在可以说说楚王了吗?”

    “楚王已经回硕梁了。来季汌是我要求的。”

    沈律皱眉,楚王已经回硕梁了吗?据他所知硕梁战情胶灼,确实是需要主帅回去坐镇。但青岚那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楚王一定会救唐绫回来、保护他周全,如果真的这样在意他,又怎会同意将他送来季汌涉险?

    沈律今天找到这间茅草屋,最令他惊讶的是,只有唐绫一个人在,脸上抹了药粉装病,虽然是不错的伪装,可是怎么能留唐绫一个人呢?他不懂武功,万一找来的是占事处该怎么办?

    这个楚王究竟在想什么?唐绫又在搞什么?

    “公子想做什么?”

    “占事处两次三番跟我过不去,当初在虎口峡安排刺杀,今次又想用我威胁父亲,是可忍孰不可忍,得好好教训教训,不是吗?”

    “就我们这些人?”沈律想了想,“烧了付守光的辎重?”

    唐绫点头:“对。”

    沈律思虑片刻,微微摇头说:“付守光十万大军,新又征兵三万,就凭我们这些人,太过冒险了。就算能烧得成付守光的辎重粮草,我们恐怕也跑不远。侯爷让我来是将公子接回,一切要以你的安危为最优先。”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留你的人接应即可,以策万全而已。”

    沈律深深看着唐绫,目光中透露着不信任,半晌才道:“公子既然一定要出这口气,那我等听命便是。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将公子送回大周才是最要紧。我今夜就安排人手,火烧付守光大营的事情,请公子放心交给我来办吧。”

    唐绫不避沈律的目光与他对视。他知道沈律一定会想方设法先将他护送回去,这是他父亲荀安侯的军令。就像宗盛只听命于祁霄一样,沈律只听唐峘的。

    可唐绫还不能走。祁霄还在新军营里,他不能现在离开。

    想来可笑,他从霸山逃出来,处心积虑地瞒着祁霄,现在沈律来接他,正是离开最好的机会,而他却又舍不得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唐绫微微垂眼,一手摸上了自己的手腕,上面有祁霄留下的牙印,他咬得那么狠、那么深,几乎是要露了骨才松开牙关,疼了他好几日,现在连血痂都还没掉,必然是留疤的。可即便没有这个牙印,祁霄在他心里刻下的烙印也不可能消失的。

    当初与祁霄分离四月之久,唐绫离开霸山时觉得伤心难过,却远远不及再见到祁霄时的痛苦难当,因为祁霄并不在那里。而现在不同,祁霄就在季汌,甚至三日前还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丢下身处敌营的祁霄不管,自己回大周?!他做不到!他再也狠不下心了。

    “若我不在,楚王的人不会信你。”

    “那也无妨。付守光现在到处征兵,要混入新兵营不难,之后再想法子混进付守光的大营便是了。公子请放心。”

    唐绫抬眼盯住沈律,两人眼神相接,仿佛一瞬闪出刀光剑影,两不相让。

    “沈律,你是我爹的副将,我使唤不动你。但我若不想走,你也逼不了我。”

    沈律抬手捏了捏眉心,沉声叹息:“子绎,你素来不会感情用事的。”

    沈律不再称呼唐绫为公子,而是改唤他的表字子绎,那是兄长对弟弟的称呼。直到唐绫方才说出谁也无法逼他离开季汌的话,沈律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何荀安侯要命他亲自来带唐绫回去,是早料到了唐绫会如此,若是星罗卫只怕没人敢违逆他。

    但沈律不希望用强硬手段将唐绫绑回去。他与唐绫情同手足,最清楚他的性子,谁都逼他不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绫张了张口,却是语塞,他是感情用事了,从前的唐绫是不会做如此不智的决定。

    “子绎,回家吧。”

    “你说感情用事……如果我真的被囚,付守光用我来要挟我爹退兵,我爹会感情用事吗?在失去我娘之后,在悔恨痛苦了二十多年之后,他还能再做一次明智的决定吗?”

    沈律一下子怔住了,当年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又自己猜了一点,但他从不敢提,唐绫也从未说起。沈律怎么都想不到,唐绫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样的问题。

    “……你非要留下……是因为楚王?他没有回硕粱,而是已经混进了付守光的大营,对不对?”

    那个楚王是疯了吗?!为什么一个皇子要以身犯险?!不应该啊!但若非如此,唐绫还有什么理由坚持留在季汌不走?

    唐绫抿着唇没回答。

    “你对他……你竟要拿侯爷与你的父子亲情来相提并论吗?”说到这里沈律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他是强压着怒气才不至于愤然起身直接将唐绫绑起来。

    “我会回去的。倘若我真是任性胡为,就根本不会离开霸山。我爹命你护我周全、带我回去,我不会让你难做,只是多等几日罢了。如果一切顺利,两三日,我们便能启程回去。”

    沈律气闷不已,瞪着唐绫久不言语,可唐绫也不退让,就让他瞪着,沈律实在忍不下去,摔门出去了。

    茅草屋又破又旧,那扇门被沈律猛力一甩就掉下了一半来,整个小屋子都跟着晃了晃,唐绫差点以为房子要塌了。

    “……”唐绫无声地长长一叹。祁霄让唐绫先离开新兵营,自己混在其中,有没有想过当星罗卫找来,唐绫很可能就此离去,没有星罗卫的帮忙,他还不许宗盛去联络玄机营,就不怕自己孤立无援,反而枉送性命?

    如果那夜是宗盛和池越同时顶替了他和祁霄两个人。现在唐绫就该与他道别,然后跟着沈律离开了。

    祁霄并不是莽撞的人。或许他没有离开新兵营就是为了留住唐绫呢?若不是他以身犯险,唐绫怎会如此牵肠挂肚、惴惴不安?若唐绫再次不告而别、弃他于不顾……

    祁霄,又在试探他……

    唐绫连日忧心忡忡,竟一点都没曾细想啊。

    黄昏时分,金灿灿的阳光铺洒在山林间,仿佛烘托出一派山河清平、岁月静好。

    宗盛回来了,茅草屋外一人,近处林子里还有两人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屋外有人,他或许不会仔细搜寻林中。屋内却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

    如果是占事处或者付守光的人应该会将唐绫直接带走,那么极有可能是星罗卫。如果是已经将唐绫带走了,留人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捉他,那应该藏得更好一些才是。

    宗盛没犹豫,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向了茅草屋。

    走到茅草屋门口,沈律跟宗盛打了个照面,他上下打量了宗盛,一个老瘸子,应该也是装的了。

    宗盛盯着沈律不说话,沈律索性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面对面的僵持着,直到唐绫拆了掉了一半的门出来。

    “宗盛,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沈律,我爹的副将。”

    宗盛冲着沈律点了点头,径直越过了他向唐绫走了过去:“公子,我打了只野兔。”

    唐绫笑起来:“多谢。我帮你弄。”

    沈律扭头看着两个人,眉头又皱起来,楚王手下果真是目中无人,他走过去说:“公子,人已经等到了,我们该走了。”

    唐绫瞥了沈律一眼:“天都要黑了,要走你自己走。”

    “子绎!”

    唐绫淡淡说:“我说过了,我不走。”

    宗盛从这三言两语之间已经明白过来,忍不住蹙眉瞪向沈律。祁霄得知唐绫不辞而别时简直跟疯了一样,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却更疯了,如果现在唐绫就这么走了,他真的不知道祁霄会作何反应!

    唐绫从宗盛手里接过兔子,说:“趁着天还亮,赶紧烤兔子吧。我都饿了。”又转头对沈律说,“你如果留下,可以分你一点干粮。”

    沈律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杵在门口当门神。

    宗盛和唐绫在屋后处理兔子的时候说:“公子,我今日悄悄探过付守光的军营,他们在整兵,似乎是要拔营了。”

    “回援硕粱?”

    “应该是。”

    唐绫想了想:“今夜能不能见一见祁霄?”

    “公子有什么话我会转达。”宗盛刚探得付守光军营的情况就想着夜里必须见到祁霄,告知情况,如果付守光准备拔营,那么他们的机会就在这一两日之间,稍纵即逝。

    ……

    深夜,祁霄悄悄溜出了新兵营,在约定的地方见了宗盛:“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了。付守光近日就要拔营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付守光的大营里派了人来在新兵营里拉壮丁,会将年轻力壮的都并入中军继续驻守。荀安侯现在不知唐绫具体的情况,不敢轻举妄动,一直伏兵在柳江,不进不退,给了付守光喘息的余地。硕粱军情紧急,付守光会率领两万精兵回援。我和池越明日就能进入付守光的大营了。”

    宗盛微微点头,心里却更紧张了,问道:“进入付守光的中军大营,进出定会困难许多,我们该如何配合爷行事?”

    “不用配合。留两匹快马在这里,我们脱身后再去与你们汇合。”

    “如此太过冒险了。我替爷回去。”

    祁霄笑着拍了拍宗盛的肩头:“放心吧。”

    “爷,星罗卫找来了,其中有一人叫做沈律的,是荀安侯的副将,要将公子带走。你回去跟公子道个别吧。”

    祁霄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无声的叹息,摇头说道:“他要走我也拦不住。眼下的事情更要紧。”

    宗盛看着祁霄,心里并不相信他说的唐绫不如眼下的事情要紧,如果烧付守光的辎重粮草更重要、灭齐更重要,一开始祁霄就不会抛下肴山军,只带着他和池越一路马不停蹄地追到黄亭镇了。

    “公子说,他会等你。”

    “他这么说的?”祁霄的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又淡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唐绫说的话,他想相信,却又无法控制得担心害怕。

    如果唐绫明日就跟着那个沈律回周国了,他又能如何呢?恨他吗?还是忘了他?两样他都做不到啊。

    “公子说,会等你回来,他要亲眼见到你平安。还说,如果沈律强行将他带走,他在霸山给你留了东西,你见到了东西若还愿意见他,他会等。”

    祁霄轻笑了一声:“若我不原谅他,不愿意见他呢?”

    “公子说,他答应了的事情会做到的。”

    祁霄摇了摇头,没再问什么。

    “爷,我替你回营,你去送一送公子吧。我看那沈律态度强硬,公子颇为无奈。”

    祁霄垂眼,还是摇头:“让他跟着沈律走吧。我怕我真回去了,见了他就不愿放他离开了。”

    “爷……”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营了。将马准备好,最快明夜,最迟三日内。”

    “……是。”

    唐绫夜里没睡,一直在等宗盛回来,他心里隐隐也在盼,祁霄知道沈律来接他的事情,会不会直接就跟宗盛调换一下,回来见他?

    为了避免麻烦,茅草屋并不燃灯,沈律整个人陷在黑暗里,看着唐绫抱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得等。他憋了许久许久,实在是忍不住了,说:“子绎,你到底在想什么?那个人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必须违逆侯爷的命令、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可他……是个男人啊!”

    “我想我不必解释,解释了你也不会明白,而你也并不是为了我的解释而问的,不是吗?”

    “子绎……”

    “哥,不是我们所做所求都会有结果的。像我爹,一辈子为了大周国祚、为了唐家门楣,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他还活着,这份责任他就放不下,牺牲我娘,或许也会牺牲我,可那又如何?我爹就算牺牲了所有也未必能守住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虽千万人吾往矣,不就是如此?或是孤勇,或是愚蠢,谁能解释得清楚。”

    唐绫缓缓叹了一声,沈律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唐绫唤他哥,那便是在乎他们之间的手足情分。他不至于连听他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

    “我曾以为我会像我爹一样,循着他的脚步走下去……我依然是这样的以为的。只不过,在这条路上,我遇到了祁霄,我虽身不由己,不能走向他,但至少,我想为他停留片刻,没有结果我也不会后悔。至少,我可以像我爹怀念我娘那样,将一个人放在心里,默默守一辈子。”

    “……子绎啊……侯爷一定不希望你像他一样。”沈律无奈摇头,沉声叹气,“无论是那条路,还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