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心听惯了他的调笑话,不以为意,收了眼泪,把爰郎放到马车上要他自己爬几步。
葛伯阳到底对孩子有几分喜爱,各种催促叫书心将孩子抱起来。她浑不在意地说:“就这么大个地方,有俩大人看着呢,不碍事的。”
才说完,马上便一突然颠簸,车子停下,爰郎撞到了木板上,连她自己都没坐稳。
这下书心脸上无光,才去抱爰郎,看他可有磕碰。哪知小孩子反应迟钝,撞击一下也没什么反应,等将他抱起来,才哇哇哭起来。
“使君,到了。”
外头的车夫在叫人,书心好奇扒着帘子看了一眼,却发现不是馆驿,心里一阵疑惑,大臣听宣来都,不住馆驿住在哪里。于是张口便问道:“这是哪,看着不像馆驿啊!”
葛伯阳在车上整理了一下衣冠,没事人一样下去,见她不动,他又在旁边等:“就是这里了,下来吧。”
自幼年离开都城,书心近二十年未来过了,自然没什么印象,人生地不熟,还是得听葛伯阳安排。如此一来,只好也跟着下车,将那些斗争、刺杀丢之脑后。
只是她才哭过,眼角沾染了泪痕,眼角也红红的,即便自己看不出来,外人倒是一眼看个分明。
四下的侍从排了两列,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她上身穿着翠色的半臂短衫,下面着鲜红的绣纹束裙,两色相撞,倒是显示出不一样的神采。
她主动向书心行礼,又介绍自己的名字“秋月”,好像真是面对使君夫人似的。
书心暗笑葛伯阳倒会耍排场,面上不动如山,自然不会揭穿。
两人携一幼子,被秋月引着带进了宅子,园子虽小,五脏俱全,屋门前的花圃,连半开的秋菊都有一大片。
书心暗道:“九月九没几天了,不知道葛伯阳能不能安稳活到那一天。”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叫她堪堪回神。
“郎君,需要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有其他安排,可唤奴婢。”
秋月突然告退,只是书心对这称呼有点好奇。
论官职,他是和州刺史,论年龄,葛伯阳年近四十,早已不再年轻,不管从公还是私,称呼郎君都极不合适。
秋月举止有礼,总不会在称呼这种小事上出错。
除非他不是男主人,上头另有年长之人。
书心斜睨着打量,却见葛伯阳颇为自然的说:“下去吧,若有一老大夫找我,直接带过来便是。”
“郎君……”
待那秋月一走,书心立即问他,“长到胡子一大把,还甘心被称郎君,这是你生母安排的?”
“夫人聪慧。”
他随口敷衍道,“爰郎睡了,你去打盆水过来,就在门前三丈远。”
听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当他惯会使唤人,抱怨道:“往常打水这活,可都是你干的。”
他没有回嘴,她心里又不安了。
想到他好歹受了一击,又有心中难以排解之事,便不再计较,爰郎朝他手里一塞,转身出了房门。
再打水回来,走到门外已听不见爰郎的哭声,怕是哭累了睡着了。
“把他放到榻上,盖上薄被……”
端着水进来,一句话没讲完,却见他上身衣服扒了精光,胸前黏了不少黑血,好似汩汩流着,书心惊地噤声。
“怎么回事,不是没有受伤吗?”
她快步走过去询问,“马车上那一枪不是没有伤到吗?”
不想却听他说,锦州馆驿时受的伤,因城门口的一枪,伤口又崩裂了。
“怪不得,我闻见血腥之气,还以为是你提前备好的,可这血怎么是黑的?”
书心早就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哭鼻子,可是看见伤口,想到一路上的经历,仍是忍不住眼睛发酸:“我去叫个大夫吧。”
“别去,不碍事,伤口有毒,寻常大夫不行。”
他略作解释,自个儿拿了巾帕清洗伤口,许是不想被盯着看,又央书心去包裹里找东西。
“包裹里有一瓶止血药粉,你将它找出来。”
二人从鹤亭过来,并没有带太多东西,又加上经历刺杀,好多东西都在路上丢下了,寻常东西,都是在路上重新购置的,没想到那小瓷瓶却真的还在。
“咦?这个东西好眼熟。”
书心将止血粉拿过去,葛伯阳已经清理好伤口,穿上了衣服,他接过去,说:“这可是神医做的好东西,只他有个习惯,不寻常的东西,偏爱用这种细口小瓶装,说是保存时间更久,药效更好。”
这个说法书心也听过,只不过是小药丸,而不是止血粉末。
“封水。”
她不自觉的说了这个名字,葛伯阳惊诧不已,“你怎么知道是他?”
但无需解释,他自己便推得了真相:“也是,他跟着薛将军在晔城十年之久,你又是薛家儿媳,知道也正常。”
这时书心又想起曾经的毛毛毒,更加确信是封水的作品了。
“你还不知道吧?封水少年已有盛名,鹤亭公主生子难产,太医束手无策,他才十来岁岁,随口说了一句话,给了太医灵感,保了公主母子性命,如此一鸣惊人,破例成了太医,后来班国破灭,他自恃医术,又成了萧国的太医。”
葛伯阳说起封水的过去,娓娓道来,“后来诊治薛夫人无果,他怕被圣上怪罪,本想撇下太医职位逃走,却被薛小子拦住打了个半死,如此受了委屈,才被薛将军求情,留了一命。”
书心不知其中详情,只知道封水那人的确是胆小如鼠,自己需要人捧着,但又怕做些什么危及生命,便回答道:“的确不知,他是我义父,我都不曾知晓,你如何知道的?”
“那还得是二十多年前……”
葛伯阳说了半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皱着眉头问:“你说他是你义父?什么时候的事,他这样的性子,如何会做你义父?”
书心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将在晔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葛伯阳,他听了不禁大感意外,“竟是他主动提的。”
然后又问:“你和薛小子不合,封水有没有从中捣鬼?”
他不相信封水如此好心,会以德报怨。书心想来想去没发现异常的地方,便摇了摇头。
“真是奇了怪了。”
葛伯阳感叹一声,这个话题便止住了。
晚上都城略微下了点雨,只湿了点地皮,第二日放晴,日光正艳,打在门口的菊花上,葛伯阳扶着爰郎在玩耍,秋月遣人禀报,老大夫到门口了。
没一会儿,秋月领着人进来,书心一看那拖着断脚走路的身影,不是封水,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