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派,铸剑厅。
自从上次揭穿怀民将杜瑶光的画像倒卖给山下画摊之后,姜流很久没有来过了。
铸剑厅的铸剑炉戌时之后就要关闭,流入地下的铁水在此时才开始散去余温,让铸剑厅的温度稍微凉爽一些。
他此行虽是有事求怀民帮忙,但是手上也没带个送他的宝贝,此人颇有些得寸进尺的特点,若是一开始姿态放得太低,会被他没完没了的占便宜。
怀民见了姜流,也是有些惊讶的,他上次惹恼了姜流之后两人便再无交易了。
“姜师弟,快请进。”
怀民笑道,心想他是不是气消了之后,想着还是要和气生财,继续两个人之间的交易。
“师弟来师兄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怀民心思敏锐,看出来姜流的眼神和表情没有前几次那番强势,那必然是有事找他帮忙了。
姜流点点头,道:“师兄,我想向你打听个事,你这里可有办法帮我搞一件兵器?得是那种内含阳炎之力的兵器,入手灼热,能助人修炼的仙家兵器。”
怀民眼中有异色,却维持着笑容,道:“姜师弟修炼的是至寒之功,为何却想找一件至阳之兵?若是杜掌门的意思,师弟去找我师父玄临长老就是了,师兄我一介闲人,不参与铸剑厅的兵器管理。”
这个师兄虽然据说修行天赋一般,头脑却一点也不简单,圆滑的很,若是解释不清楚缘由,恐怕没法轻易达成目的。
“并非我需要这件仙家兵器,而是我青玉阁一名弟子,近日练功时常出现体寒发冷的症状,她入门之前就身子虚寒,所以我想给她找一件蕴含阳炎灵力的兵器,协助她修炼。”
姜流一五一十解释道,只不过没有说出凌珊的名字。
怀民听后,摩挲着下巴,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了一阵,道:“你所说的,可是那位随你一同入门的凌珊师妹?”
“正是。”
“她可是阴时阴刻出生的,生辰八字命中带水,天生体寒?”怀民又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师兄怎猜到是凌珊的?”
怀民略有深意的笑笑,道:
“她入门一年,早课时就坐我旁边,我看她脸上总是没有血色,唇色很淡,像是阳气不足的样子,今早我帮她捡东西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感觉就像冬天的冷水一般——师弟,你等我一会儿。”
他随即在自己床下翻箱倒柜,怀民本就爱好收藏各种奇珍,他的床下不知道堆了多少箱子。
怀民从自己床下搜出来一个长方体的木匣子,上面印着昆仑派的长剑标志,姜流认得这匣子是用来装门派内的武器的,怀民将其打开来,脸上顿时映着橘红色的光彩。
这匣子里的武器,看来可不是一般弟子能使用的凡铁。
一对流光溢彩的双剑,剑柄的位置铸了一圈防护用的锋利齿轮,可攻可守,如此奇珍利器,怀民也不小气,直接递给了姜流,道:
“这把封灵火刃是我前些年自己铸造的,没有计入铸剑厅的兵器谱,师弟拿去给凌珊师妹用吧。”
姜流接过这把武器,凭着他天生对火灵的敏感,这把武器所含灵力远远胜过铸剑厅大部分弟子铸造的兵器,即便是比起他的饮雪剑,也输不了几分。
“想不到师兄铸造手艺如此了得,却天天整些古玩字画,实在可惜。”姜流感叹道。
“不瞒师弟所说,幼时被玄临师父相中带上山修行,他确实是看上了我的天赋,但我本人对修行并无太多向往,况且——所谓斩妖除魔不过是被冠上了美化名义的种族之争罢了。”
姜流听后一愣,想不到在仙门中土生土长的弟子,居然也有怀民这种异类,他刚才这番话要是让长老听去,恐怕免不了给他按上个道心不纯的罪名,重罚一番。
怀民看着姜流的惊讶表情,笑道:“师弟不必如此诧异,我早就看出来你我并非池中之物,而是异类之间的惺惺相惜。”
“妖族之中,近几十年来就属那冰魄兽一族与我昆仑派多次冲突,这一脉妖族本是栖息在长白山深山的精怪。”
“只因每次休眠时散发出的灵力会引起雪崩,就被我昆仑派驱逐,导致他们长途跋涉来到我昆仑,几十年争斗不休。”
“当年这一脉都是法力低微的小妖,现在却有了匹敌我昆仑派的实力,好几次差点颠覆我门派根基,所以师弟你看,天下最可怕的妖魔,便是仇恨和怒火,能将最卑微的小妖滋养成凶残的猛兽——”
“所以师兄我自从看破了这一点,成仙修道对我来说就没有吸引力了,我只希望能和我这一屋子宝贝共度余生。”怀民洒脱地说道。
“想不到师兄,竟有这番看破红尘的境界,师弟佩服。”姜流笑道。
听了姜流的夸奖,怀民却突然又露出那副奸商笑容,道:“不过我这武器可不是白给的,师弟,你之前卖我的掌门画像,我总觉得神韵不太到位,所以我想让你给我现场描摹一张。”
“正好明日就三阁论武了,掌门肯定会主持大局,你若没有比试场次的时候,就给我描五张杜掌门的姿容,权当交换了。”
姜流噗嗤一声笑了,他还真以为怀民是那无欲无求的散仙呢。
……
入云台上,青玉缚和饮雪剑清脆交锋,飞速起舞,青白两种光芒交织辉映,像是很熟悉的两个人,许久未见之后,激动地共舞。
姜流在凝冰剑意上的修为,已经远远超出杜瑶光的预期了。
他这一次回御龙关处理家事,回来之后杜瑶光给他把过脉,发现他心脉受损情况丝毫没有好转,但是修为居然提升不少,凝冰剑意已经提升到了第四层,几乎可以类比为五灵归宗第三层实力的弟子了。
他的天赋确实很高,若非心脉受损在前,也当是个天赋异禀之人。
青玉饮雪交锋的气浪,在入云台上崩开,散落。
杜瑶光现在以四成功力和姜流对练,他完全接得住招式,并且还有还手之力。
饮雪剑几乎贴着杜瑶光的鬓角刺空,她弯下纤腰,仰面躲过剑锋,脚尖用力点地,预判躲过了扫向下盘的攻击,身子腾空时便刺出一剑,划破了姜流肩上的衣服。
这才稍微走了下神,便差点在招式上输了半式。
姜流修为虽是从零开始,但是招式武功可一点都不弱,并且是招招都是用于杀敌的凶猛杀招,杀气十足。
她这几天总是想起在灵山洞府之时,他们被九尾狐族围攻,姜流对付那只四尾妖狐的手法——那可真是毫无观赏性又招招要害的手段。
“你若招式一直如此凶猛,总会破绽百出。”
杜瑶光语毕,凌空调转身体,几脚踢在饮雪剑的剑身上,将他踢开数丈,她这样出招已是留手,若用青玉缚攻之,几招之内就能缴械姜流。
“单纯是我技不如人,打不过师父罢了。”
姜流还有闲心思嘴硬,仰面躲过一脚,后背几乎贴在地上,从杜瑶光身下划过,回身一掌,反被杜瑶光一掌震开。
他突然使出玉雪峰上对付姳奚那招飞剑,饮雪剑脱手而出,杜瑶光也是一愣,一剑将其挥开,白芒飞回的方向,正好被姜流接住,从天而降一剑劈向杜瑶光。
青白剑锋碰撞,犹如两人眼神的交锋。
“能杀敌的,就是好招。”
“你入门修行的目的,难道只是杀敌吗?杀气太重,有害无益。”杜瑶光甩开姜流的压制,飞身追击。
青玉缚婉转锋鸣,数次逼退饮雪剑的攻势,一场教学,仿若内含着杜瑶光的薄怒。
“存活之人才能成仙,羸弱门派只会一地死尸。”姜流毫不相让地回答道。
杜瑶光虽然未露出怒容,但手上力气又重了些,她的双眼,呈现出深蓝色的光彩。
姜流的剑,也愈发不隐藏杀气了。
他是天生的杀神,所学技法也全是杀人技艺,如何懂得在比武之中,手下留情?
拨云写月剑法,在他手上,已经全无仙门风范了。
他凶猛一剑,两人都被震开几丈距离,姜流蹬着身后石台借力,一剑刺向空中的杜瑶光。
他外露的杀气杜瑶光看在眼里,突然在她脑海里形成了一句话。
强者,得生!
她这双被灵山热海浸泡过的眼睛,突然再次,刺痛了。
面前的姜流,变成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他的周围是锋利如刀的群山,是拥他为王的群魔,他霸气又傲慢地坐在他的王位上,强有力五指凭空握着,仿佛一下,就能夺走世间所有生命。
“唔……!”
她因双眼疼痛,慌乱之中挥出了一剑,更像是被惊恐和害怕引导着,砍向那个可怕的黑影。
当!杜瑶光全力一击,饮雪剑被打落,姜流也被剑气荡开,撞上了身后石台。
他因杜瑶光突然使出全力有些震惊,但是杜瑶光那一瞬间的慌乱,令他半分也生不起气来。
她怎么了?
杜瑶光捂着双眼,右手紧紧抓着青玉缚,抓到手背都泛红。
“师父,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杜瑶光居然下意识远离了他一步。
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跌入了冰点。
“无妨……”她冷冷回答道。
……
姜流坚持要扶着杜瑶光回屋,杜瑶光拗不过他,只能依着他了。
刚才比武对练时,杜瑶光对姜流一番言语确实生气,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又会疼痛起来,她看到的那个场景,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居然还在没睁眼的情况下,便化解了姜流的进攻。
那个虚无缥缈的场景,那种氛围,很容易就让杜瑶光想到那个人,那个对于天下修行之人来说,都如噩梦般的名字。
那一瞬间的惊恐,在杜瑶光心中久久都不散去,而姜流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一直在重重地呼吸着,十分不安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姜流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其中缘由,不仅仅是因为她此时闭着眼,看不到前路。
被人照顾着的感觉,真好。
此时此刻,仿佛姜流才是师父,她是徒弟。
要是能一直握着这样一只可靠的大手就好了。
杜瑶光前些日子问玄慈长老要了一瓶有着明目功效的药水,她若是眼睛不舒服了就会滴一些在眼睛里,闭上眼休息会儿就好了,的确能够缓解她时有时无的眼痛。
姜流帮杜瑶光找出那瓶药水,让杜瑶光躺在床上,帮她滴入眼中,他看着杜瑶光眼睛里的血丝,轻声道:
“师父,你不要怕,你这种症状,应当是泡了灵山热海的缘故,灵山派的热海长老为了保持他这种能瞰破天机的能力,要日夜浸泡在热海之中,双目失明便是道破天机的惩罚。”
“不过师父你只泡了一次,过段时间就好了,不会双目失明的。”
杜瑶光闭着眼躺在床上休息,姜流在床前看着她,那忧愁的眉头,总是无法放松。
和她待的时间长了,他才知道杜瑶光的心里到底有多少忧愁苦闷之事,最大的忧愁,应该说是仇,就是他自己,姜焱凌。
最大的痛苦,是他带给这个美丽的女子的。
他带给她那么深的伤痛,而她却在治愈他的伤痛。
能依着她的,就都依着她吧。
“你对灵山派如此了解,是为了报仇吧?”
杜瑶光突然开口道。
“执念太深,这样不好。”
“姜焱凌,不也是你的执念么?”
姜流反问道。
“若他在你面前,你能做到不杀他么?”
杜瑶光沉默不语,指甲抠在姜流的手心,抠的很疼,姜流也没有要躲的意思,一声不吭让她就那样抠着。
“那不一样……”杜瑶光像是此时才意识到他们牵着手似的,缓缓把手收了回去。
她的每个细微的心思,姜流都看得清楚。
“对,不一样,姜焱凌是为祸生灵的魔头,于公于私,你都要除他。”
姜流故作轻松道:“至于当初害我的灵山派人,我早就忘了他们的长相了。”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误入歧途——”杜瑶光的语气中,不是师父对徒弟的教训,倒是有些像请求。
姜流抬眼,看到她已经睁开的眼睛中,泛着深蓝色的色彩。
他笑了,轻声道:“好,都听你的。”
“小薇,你不要怕,有我与你一道。”
“有我在,你不用害怕那个魔头。”
“有我在。”
杜瑶光似乎一点也不反感姜流喊她的小名,安心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淡淡的香味,就像他们说不清的朦胧的连接,他最后看了一眼杜瑶光精致迷人的容貌,微笑着离去。
她这几日都很累,此刻安然闭上了酸涩的双眼,很快便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