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们明天就要去广宁了吗?”
夜已深,云儿仍无睡意,她面向主人侧躺在被窝里,将双手缩在胸前。
小丫头的那点儿心事都挂在脸上,周宁又岂会看不懂,他伸手轻轻握了握那双柔荑,柔声道:“嗯,大军明天上午出发,预计六天后就能抵达广宁。等到了广宁,我再去打听你堂叔的消息,好吗?”
“嗯,我只想找到堂叔,不是想要离开公子。”
其实小丫头自己也没想好找到堂叔后该怎么办?她恨大明,同时又觉得主人很好,两个月的相处时间虽说不算长,却让她体会到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她知道就算是亲戚也未必有主人这么好。
名义上她只是一个贴身丫鬟,可主人从没让她们姐妹俩干过一件粗活,顶多就是打打洗脚水,这又能有多累?
主人和大官们一起吃饭都有姐妹俩的座位,这在大户人家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们父亲的几房小妾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显然主人有点太宠她们了。
当然“贴身”的事儿的确做了不少,特别是在被窝儿里的时候,主人的大手老是闲不住,不搂脖子就得抱腰,一点也不规矩。
主人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主人总是和颜悦色的跟她们说话,轻薄的尺度也能接受,况且她们本就是被买来的,主人真要对她做什么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不然买来做甚?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容易被执念所困扰,对某些毫无把握的事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云儿就放不下那位仅有数面之缘的堂叔,天真的以为亲情是最真挚的感情,总想要抓在手心里。
周宁粗通一点儿心理学,对小丫头的要求并不感到意外,问题是他表现得像个暖男,内心却一点也不拧巴,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绝不会因小失大。
什么是大?
当然是延续明朝的国祚,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最大。荣华富贵都没了,一切美好的事物也会随之烟消云散,只剩苦难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大手又溜到了女孩的后背,一遍一遍的摩挲,比撸猫还丝滑。
周宁以一种很正经的语气低声道:“你的堂叔在女真人那边就是朝廷的死敌,我们只能偷偷打探他的消息,否则被别人知晓就麻烦了。”
“嗯,公子,我明白。”
“对了,你有没有跟月儿提过找堂叔的事儿?”
云儿摇了摇头道:“没有,妹妹可能不喜欢堂叔。”
“为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
周宁撇着嘴笑了笑,他相信云儿的直觉,毕竟姐妹俩是双胞胎,彼此之间即便没有明言也存在某种默契;此外他也打算探一探月儿的口风,以便采取相应的对策。
……
次日中午,明军排成四列纵队沿着驿道前进,行军的速度比较快,这会儿已走出山海关三十多里。
同行的几位文官都是骑的毛驴,而周宁和姐妹俩依旧坐着驴车,只不过车夫换成了刘铁,感觉上貌似有点搞特殊化。
关外的景致明显要荒凉一些,走上大半个时辰才能看到一个村庄,村子里的房舍也不多,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宅子,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土屋,顶上盖着茅草,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每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间施粥的草棚,从辽东逃难过来的百姓就蹲守在草棚周围,人数少则两三百,多则五六百。
他们还穿着厚实的冬衣,肯定不会冷,可一个个都显得萎靡不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更像是一群雕像。
或许是饿得没有了力气,军队从旁经过时他们也没挪动位置,最多抬起头瞅上一眼,接着又把头垂了下去。
眼下他们仍然可以出入山海关,但绝大部分人都实在是走不动了,跋涉八九百里逃难至此,饥饿和疲劳已经耗光了他们的精气神。
况且他们几代人积累的财富还留在辽东,入关就意味着沦为流民,活下去的难度可想而知。
返回故土也不行,女真人会把他们充作奴隶,像牲口一样使唤,直到榨干他们最后一点生命力。
若是年轻的女性还要遭受无休无止的奸淫,直到她们怀孕才会中断一段时间,等孩子生下来后再接着奸淫,因为女真人需要源源不断的小奴隶,许多包衣奴才就是这么来的。
等到清朝入住中原后,也有极个别的包衣奴才混成了人模狗样,于是他们开始以自己的奴才身份为荣,进而杜撰出子虚乌有的家谱,以证明其血统的纯正性。
殊不知他们真正的祖先其实和牲口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其主子用来泄欲和制造劳动力的工具,连起码的人格尊严都没有。
试问这种家谱杜撰出来有何意义?难道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奴性够纯粹?祖祖辈辈都是听话的好奴才!
做奴隶本该是人的底线,然而有的人却以甘做奴隶为荣。
驴车的窗帘被掀了起来,这是周宁刻意为之,他一句话也没说,好让姐妹俩看个仔细。
他本人对任何朝代都没有好感,但如果让他选一个最不耻的朝代,那肯定是清朝。
曾有人统计过改变全人类的一千项发明,其中有十七项源自华夏,这十七项发明中的最后一项出自明朝,从此以后华夏民族便陷入了沉沦。(这里的华夏民族并非仅指汉族,而是华夏版图之内的所有民族。)
要知道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推动了人类文明进步的发明也不过堪堪二百余项,能有十七项已经不少了,然而其后的近八百项发明竟然与我们没有一点关系,这简直是华夏民族的耻辱。(弱宋在这方面倒是挺争气的,十七项发明中有五项出自两宋,在同时期冠绝全球。)
周宁也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如此之多的流民,这番惨状远远超出了他从史书的字里行间中得来的体会,叫他忍不住遍体生寒。
但愿云儿也有同样的感受。
突然驴车后方响起了马蹄声,周宁伸出脑袋一瞧,只见是位身着文官袍服的中年男子正扬鞭追来。
男子的骑术不太行,头上的乌纱都偏到了一边,再不扶一下就快掉了,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驴车。
看什么看,我又不认识你。
周宁一边在心里嘟哝,一边把脑袋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