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程寒又去了一趟邓海生出租房,当时,她没什么心情闲聊,将东西给了他,就准备离开。
邓海生眼神犹豫,嘴唇微栗,双手不停搓着。
程寒看了他一下,没有多想,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沉重而怯懦。
可能是他不习惯被人善待吧!
程寒心里黯然,她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吧。
她今天去拿东西的时候,恰巧碰到杜楠的老公。
他长的高大壮硕,浓眉大眼,给人一种威迫感。
杜楠介绍了程寒,她的老公没有任何表情点了个头,算是问候。
程寒有些拘谨,她感觉杜楠的老公抬头看她的那一眼,不耐又不屑。
她心里隐藏多年的自卑瞬间汹涌。
杜楠示意她跟阿姨到厨房拿东西,她赶紧转身进去。
几次过来杜楠家,阿姨对程寒已经很熟悉,她微笑着说:“小楠心善,经常同情生活不容易的朋友,却是给陈总添麻烦...”
程寒心头一窒,似乎有什么划过。
阿姨继续小声唠叨:“其实,给你的这些东西都是好的,没有不要或快过期的事。只是,小楠...她说你...哦,对了,你的那位没工作吗?都要靠你一个养家糊口...
程寒的脸色沉了下去,这种人轻视的滋味,她一直没有忘记。
可能见程寒沉默不言,阿姨没有再说下去,却在程寒接过两袋东西时细心嘱咐:“那两包菌菇,炖汤喝最好,可别白白糟蹋...还有啊!牛肉是陈总的朋友从国外...”
程寒双手攥紧袋子,趁着阿姨侧身低头整理柜子之际,她急忙抬脚出去。
经过客厅,程寒深深长吁了一大口气,脸上泛起平静笑容,跟杜楠说:“楠楠,我先走了。”
她的老公连眼皮都没挑一下,正看着手机回复信息。
杜楠送程寒出大门。
程寒不等她开口说什么,逃也似的骑上电动车就走。
骑了几步,她停下来,回头对杜楠摇摆几下手。
重新出发时,她心里暗暗泛酸:以后,她再也不会来了!
虽然杜楠误会她了,她还是默默地用力感谢她。
一路上,她既懊恼不已,又深深自责。
她怎么这么糊涂?偶尔一次两次,一些东西快过期。可这几次的东西明显不一样,她却没想到是杜楠故意找个借口送的。
原来,她一直以为是程寒不好意思明说。
程寒想着想着,又恐慌起来,这事万一被江铭和婆婆知晓,那就不止是难堪这么简单!
她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深会到江铭反对她加入志愿者团队。
杜楠家阿姨的话回响她的耳边,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关乎江铭的名誉和面子。
这时,邓海生送她出来,又碰到林姐,她热情地打招呼。
程寒不得不回应几句,就耽搁了一会儿。
邓海生在她要骑车走的霎时,鼓足气力,说了出口:“小...小寒,呃,留个电话...”
程寒迟疑一下,实在不忍拒绝,便点点头:“那...加个微信吧!”
邓海生有些欣喜掏出手机:“你扫...还是我...”
“我来吧!”程寒点开手机功能,淡淡地说:“有事微信留言,我可能这一段时间会比较忙...”
“我知道...知道...”邓海生拿手机的手微微颤了颤,讪讪地笑着说:“我不会随便打扰你的...”
通过了,程寒见他的昵称,不禁愣了愣,竟是沧海一粟。
她有一种不敢看他深褐又憨黑脸色的恍惚。
什么样的处境?什么样情绪?会让一个被命运所苦虐的男人生出豪爽而悲凉的心境!
程寒无法体会,也无能为力。
她没有回家,而是转去陵园,在她爸爸墓前呆了许久。
她没有往常的喃喃叙述,只是站到腿脚麻木,一句倾诉都没有。
回去路上,她的车没电了,推了半小时,找到一家快充站。
到家时,已经七点多,江铭跟婆婆都吃了晚饭。
程寒一身狼狈站在那里,直到婆婆招呼她吃饭,她才惊觉自己像个无处归宿的游魂,不由潸然泪下。
江铭愕然,看着她毫无预料泪流满面,心头有些不妙的感觉。
他妈妈常说,他经历过上一段失败婚姻,变得固执而偏执。
那么程寒在他眼里,就是倔强而顽固,几乎从不敞开心扉,即便结婚了,她也没把自己当作家里的一份子。
婆婆也诧异,她慌忙地挪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瞪着江铭,使劲示意他过去安慰程寒。
江铭没有动,他莫名的有些颓废,程寒不会无故失态,大概是心里憋屈太久,终于爆发。
这种渲泄对她来说,已经算是体面,她没有咆哮和失控,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压制她的情绪!
江铭感觉透不气的窒息,程寒的行为已经诠释一切。
她对他失望了!
而他竟找不到解决的方法,缓解或弥补,江铭觉得自己束手无策。
所以,他没有动,看着程寒流泪,他的心沉下去。
原来,两颗走不到一块儿的心,即便努力表面的维持,也无法继续。
程寒哭了一夜,又病了一场,整个人都是怏怏不乐。
也许这一次她没有掩掩自己的悲伤,就这么坦然决然地暴露她的弱点。
她太累了。
累的不想再伪装,虚假的快乐支撑不住她沉重的心事。
三月初,程寒提出离婚。
她缠缠绵绵病了将近一个月,刚好了,她就递了辞职,领了最后半个月工资。
回来,她一脸平静,似乎一场病让她放下许多不甘,不愿,甚至,忿忿不平。
她对江铭说:“咱们找个时间,把婚离了...”
婆婆大惊失色,半晌说不出话。
江铭抬头看她,认真问:“你想自由还是更习惯孤独?”
程寒心头一震,他的话直戳她的心窝。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江铭。
许久,她说:“江铭,我们不必这么辛苦,现在的揣测毫无意义。”
“所以...”江铭艰难地说:“连挽留都成了一种奢望?”
程寒淡淡一笑,问:“你的挽留是什么?因为愧疚吗?”
江铭怔住,他起身进屋,临到门口,又回头看着程寒,声音低沉而沙哑:“程寒,冷静期你能接受吗?”
程寒跟他四目相视,沉默着。
“我知道你够冷静...”江铭苦笑:“但我需要...”
程寒茫然看着他进屋,如鲠在喉。
接下来,无论婆婆怎么挽留,程寒执意搬回原来的老房子。
她花了两天的时间将久置将近三年的房子打扫干净。
打开门窗,让它通风透气几天,彻底没了霉味,程寒才铺床。
这一周,她都寄住在四层楼上,以前老邻居家。
这幢楼有二十几年了,楼层不高,也只有六层,程寒在三楼。
年轻的都搬走,剩下几户年老的,也有闲置没人住的。
所以,这一片的老房子很冷清,尤其晚上,更是静悄悄。
程寒将爸爸的遗相重印了,换上新的相框,她注视着高挂的遗照,笑了笑,感觉相片里的爸爸精神很隽铄。
她喃喃低语:“爸,以后我陪着你,咱们都不孤单...”
说着,她低下头:“对不起,把你扔下这么久...”
她哽咽停住,双手捂上脸,慢慢蹲守下去。
一晃,程寒回老房子已经一个多月,这期间,婆婆来了几次,都是极力劝说她回去。
程寒沉默不言,没有任何表示。
最后一次,她说:“妈,我也许无法生育,这一点你也能接受?”
“不可能!”婆婆震惊,许久,她失落地离开,脸上还是无法置信的表情。
程寒清静了一段日子,她认真想了想,准备找份工作,离家近的。
这时,姑姑闻讯上门,撇开多年不曾见面的妈妈不说,她是程寒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毕竟,当初她妈妈的事闹得那么难堪,之后,就断了两个舅舅的来往。而且,外公外婆去的早,根本没有什么亲情的纽带维持着。
姑姑是个急性子的大嗓门,她敲开程寒的门,便是一顿劈里啪啦的训:“什么回事?你就这么被人家扫地出门,哎哟,我的天呐!这叫什么事?咱们犯什么错?要承这样的苦?你跟姑姑说说,我得为你讨个公道...”
程寒还来不及关门,姑姑的声音已经响彻整个楼道,估计该听的,不该听的,都传到楼层上下。
她拽着姑姑往里来,正要拉上门,却瞥见江铭怔怔站在楼梯台阶上。
程寒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连呼吸都急促。
自从程寒离开,婆婆来的勤,江铭却一次都没有露过面。
今天倒是赶巧了!
程寒暗叹,他这人本来就有过不去的坎,姑姑的话可是往他心里砸呀!
姑姑迈进门,一回头,也瞧见了江铭,她愣了愣,既然听了去,当即也不客气,扯着大声调说道:“这是怎么啦?讨上门来了,亏理还是搅事?说说清楚,省得我去你家...”
“姑姑!”程寒皱眉,气不得想一巴掌捂了她的嘴。
只是,她的话刚落音,江铭抬脚进来。
程寒往后退了退,急忙关上门。
姑姑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又来气,怒其不争地数落:“你这小性子随了你爸,都让人欺负了破胆,也不知道反抗,尽是息事宁人...”
“姑姑,你别骂她,是我的错,惹了小寒生气...”江铭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想着让她消消气,一直不敢打扰,今天我是来接小寒回家。”
程寒心头颤了一下,她抬目看着江铭,见他一脸憔悴,眼窝深陷,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她想起婆婆的话:“你走了之后,阿铭吃不好睡不着,提不起劲,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闷葫芦一个。我见了心疼,他这是放不下你,嘴上说不出,心里该多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