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了,天气也越来越冷。
程寒感觉江铭变了,他给她买了两件羽绒服和一件呢大衣。
这又是一次突然的转变,就像上次跟她提出要个孩子一样。
毫无预感,她看到他提了两大袋子回来,她以为是置办的年货,或送礼的东西。
掏出来却是她的衣服!
程寒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
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让江铭有些不自在,他挠挠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说:“年底促销,正巧赶上,就买了几件,合算。对了,颜色和尺码不适,一周之内都可以调换...”
过两天,程寒去了那家服装店,没促销活动,而且价格还不菲。
程寒心里五味复陈,许久不能平静。
两年的相处,她基本对江铭的性格了解清楚。
他对钱的把控,不说吝惜,也算严实。
他不追求奢侈的东西,那些名牌什么,高质量的消费,他一概不碰。
他的工资卡,都是他自己保管,卡里额度多少,工资多少,程寒从不过问,他也从不提。
她跟他虽然组成一个家,但这个家,只是名义上的,基本没有实际的感情。
她明白,他也清楚。
程寒心里惦记着邓海生的事,过了春节,正月初的时候,她特地到他房屋外头转一圈。
邓海生还没过来。
直到元宵节过后,程寒想着他应该来了,去杜楠那里拿几袋东西过去。
邓海生刚过来两天。
程寒到了时候,他正打扫继父空出来的屋子。
程寒打了声招呼,邓海生急忙扔下笤帚,洗了手,请程寒进来另一个屋子。
他促局地擦着手上水渍,拉过竹椅,说:“快,快坐...”
程寒把东西放在桌上,一眼就瞧见金草花从帘子后面探出脑袋。
她泛起温和的笑容,冲她招招手,说:“金大姐,过来,这里有吃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有吃的东西,程寒捕捉到金草花惊悸的眼里涌动喜悦的渴望。
她怯怯看了邓海生,见他点头,一把掠开帘子,大步来到程寒跟前。
程寒从一个袋子里抓了两把饼干等零食。
金草花拉过椅子,安安分分坐下,见桌上各式各样的零食,两眼放光,嘴巴挪了挪,咽下口水。
程寒给她剥了一颗夹心糖果,送到她面前。
她犹豫着又看了邓海生,不敢伸手。
“给你就吃...”邓海生不好意思冲着程寒笑了一下,却对金草花皱起眉头:“还不接着!”
他的话刚落音,金草花飞快地从程寒手里夺过糖果,塞进嘴里,咬的咔嘣响。
似乎嘴里的甜味驱赶她的怯意,她开始大胆起来,伸手抓了两块饼干,边撕外包装边急不可迫往嘴里送。
邓海生看着她塞满一嘴,掉了许多碎屑,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响。他有些生气,责骂道:“哎呀,你这贪吃婆娘,又不长记性,我是怎么跟你说...”
程寒摇手阻止他:“让她吃,没事,又没有别人,她怎样吃,高兴就好。”
邓海生立即住嘴,他附和程寒的话:“是,是,是。”
一旁的金草花并没有受影响,她投入最大的热情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程寒开了一瓶果汁给她:“慢点,别呛着!”
她问:“金大姐没吃饭?”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饭点。
“她...”邓海生紧张地搓手,讪讪着说:“给她洗了澡,还没来的及煮饭...”
突然,吃的正起劲的金草花插了一嘴:“不能吃饭...不能吃饭...”
程寒跟邓海生面面相觑。
怔忡片刻,她看了看邓海生。
邓海生低下头,神色愧疚。
程寒似乎明白什么,她叹了口气说:“邓大哥,你是不是经常这样不让她吃饭?”
邓海生愣了一下,迅速抬头,说道:“不是,她有时候糊涂,乱说的...”
程寒感觉他在辩解,就有些不满,她盯着邓海生促局不安的眼神,严肃地说:“我听过你家里的事,知道你不容易,但这不能成为你惩罚她的理由...”
邓海生脸上掠过惊愕,随即呈现一丝慌愧,又像难堪的表情。
程寒仔细看他,却又找不出什么痕迹,似乎是她的错觉。
他平静地点头,说:“是,你说的是,我,感谢你的同情和善心,你是好人,小程。”
程寒微微蹙眉,她怎么听出弦外之音?不由心里低嘟:还真是不受的倔脾气!
邓海生郑重地朝她鞠了一躬,又说:“小程,谢谢你送东西,上次托在林大姐那里,我来了就拿到手。真的非常感谢...”他说着,又要鞠躬。
程寒沉下脸,她已经没有办法维持表面的情绪,不悦地说:“邓大哥,你别怪我说话直,我们这里给过世的人才鞠躬,你这样...我还真承受不起!”
邓海生微曲的腰立刻板起来,他嗫嚅着讪笑,脸上泛着惭愧,急忙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不知道还有这意思,我,我只是想表达谢意...”
程寒缓了缓脸色,她语重心长地说:“你可别往心里去,我的家境也不好,见不得金大姐这样。”
邓海生慌忙摆手:“我,我...不是...”
程寒又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轻看你的意思...”
她让邓海生坐着,自己也挨着桌边椅子坐下,看着吃的欢快而满足的金草花,苦笑道:“我也不怕揭伤疤,也不怕家丑不可外扬,人活着,不能左右运气和命运,但可以对抗...”
她顿了顿,艰难启唇:“我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跟人走了,抛弃残废的爸爸和读初中的我...我们父女承受着痛苦的侮辱还有他人的嘲讽嗤笑...”
邓海生听着程寒娓娓道来的过往,他的头越低越下,只能看到他颤抖的嘴唇。
可他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安慰程寒的话。
这么多年,他忘了怎么组织言语去安慰别人,正如他不习惯,甚至害怕别人以同情的眼光怜悯他。
不知什么时候,金草花也停下吃的吧唧响的嘴巴,一双茫然的眼睛若有深意,半晌,含糊说了一声:“不好...都不好...”
程寒惊了一下,问:“什么不好?”
金草花恍然看着她,又低头吃东西,这么一打岔,程寒也沉默了。
邓海生也愣了半晌,他不相信金草花会听的懂程寒的经历,可他又隐隐猜测到什么。于是说道:“小程,你别听她瞎说捣乱...”
谁知,金草花抬头瞟了一眼邓海生,嘴里嘟哝:“爸爸不好...妈妈不好...老公也不好...”
说着,她认真地端详程寒,说:“你...好...”
这下邓海生彻底呆了,平日教她上个厕所,她都听不进去。怎么这会儿,却清醒了?
程寒不知道怎么离开邓海生的屋子,心里乱糟糟回了家。
金草花的话始终环绕她的脑海,说不出那里不对劲,程寒就是感觉浑身凉嗖嗖。
晚上,江铭打电话回来说是加班,程寒心不在焉接了电话,嗯嗯两声就挂断。
她草草扒了饭,就回屋里,躺着床上,莫名又想起金草花的话。
在她的认知里,谁都不好。
程寒说起爸爸的腿脚,一直都是她照顾,那怕读职专,她也是不住校,来回奔波。
还有她的妈妈,一去不返,在她的记忆里,妈妈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
即便嫁了人,她也感觉不到家的温暖。
也就是这个时候,金草花突然说了那些话。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跟邓海生说了这些?
可能他的遭遇,使她想起自己的家庭而产生共鸣。
那是受过苦,熬过泪的人生!
曾经她以为跟江铭会有经历过伤害的共鸣,现在看来,似乎是她想错了。
她沉沉叹气,又惊觉自己最近总是唉声叹气。
应该是从江铭说要个孩子,让她感觉有个家。
她那时没说,心里却苦笑:家?为什么她没有踏实的感觉她有个家?还不是他的高深莫测的态度让她不敢奢望。
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不说现在不存在孩子这个问题,即便有了孩子,如果他跟她之间还是这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那何必苦了孩子,更遭罪!
程寒胡乱想了许多,并不觉得困,只是有点冷。
她起身披了棉衣出去厨房,从保温壶里倒了一杯水喝。
经过婆婆的房间听到里面隐隐有争吵声。
程寒很奇怪,将近十一点了,婆婆会跟谁通话这么激动?
她停下脚步,站在离门口两三步之处,侧耳听了一下,这会儿婆婆却没声音,似乎在听对方说什么。
程寒放心了,她以为婆婆在吵架呢?她正要转身回屋,房间里却传出婆婆生气的声音:“好,好,咱不提小寒,那你说...你爸的一条命是谁造的孽?要不是她林嶶,咱们家会弄成现在这样?你行呀江铭,我要是不打电话,还真以为你在加班...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程寒心头咯噔一声,似乎有什么在破碎。
这种无力感就像年少时,她兴冲冲回家路上被邻居三婶拦住,让她缓缓再回去。
她支支吾吾告诉程寒:“你妈出事了,被那男的家人逮住,正在你家闹着...”
程寒一把挣开,撒腿就往家里跑。
她站在挤的水泄不通的门口,听到对方那么人的气势汹汹狠话和咒骂声。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破碎声刺耳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