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之事传扬开来,除却完颜珲外,无人欢喜。
皇帝于内殿中,手抚额头,眉头紧蹙:完颜烈一党愈发目无尊法,祖宗规矩亦弃若敝屣,若他完颜珲欲娶朕的公主,朕岂会不应?元帅府与朕联姻,为朕戍守山河,岂不比娶沈婉更好?
皇后趋前:完颜烈已然不将你我放在眼中,现今竟敢无视祖宗规矩,他日,他必轻视朝廷法规,其势越来越大,皇帝您当如何自处?
完颜铭硕与夫人正在院中品茗,闻言亦不禁惊得喷出一口茶水:正妻?
偏院的乔氏惊愕万分:完颜珲竟然要娶沈婉为正妻?
沈妩低头不语,沈媛则叹息道:沈婉真是摊上个好爹,想必是金大人在皇帝面前费尽心思周旋而来。
吓得乔氏赶忙捂住沈媛的嘴:光是金大人斡旋有何用?定是完颜珲看上了沈婉!
西珠茫然不解:即便完颜珲要娶拓敏公主为正妻,想来皇帝也不会拒绝,可他为何偏偏看中了沈婉?阿奇那,你说这是为何?
阿奇那摇头不知。
飞花客栈内,传闻四起,食客们低头私语:听闻元帅府要与尚书府结成亲家了!
一时甚嚣尘上。
流风皱起眉头,沉声道:
“我们是否应尽快向姑娘表明身份,带姑娘回北晏?若再拖延下去,待姑娘嫁人,羁绊更多,该如何是好?”
曼伊摇头,缓缓说道:
“完颜珲的正妻之位,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万一沈婉心甘情愿呢?”
流风急忙插话:
“在汴京之时,我就发现那金刺对我家夫人心怀不轨。奈何当时局势太过混乱,不得不仰人鼻息,想必这些年,夫人亦是为保护姑娘,才不得不寄居于尚书府中,如今若是姑娘再嫁于完颜烈,那她从此便真的忘宗忘祖了?”
“主子在蒙山之中苦等十年,我怎能坐视她认贼作父,在上京这贼窝里出嫁?”
半晌,姚寒舟才开口:
“今夜我便潜进尚书府弄个清楚!”
槐香院内,林如月和沈婉如往常一般,分拣药材,捣药。
金刺回府将消息告知母女二人时,二人俩虽有过片刻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林如月的身体日益好转,沈婉心想,即便届时不依靠中原商队,她也必定可以趁宫中歌舞升平之时带母亲南逃,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阿娘,丞相的头疾似乎许久未犯了,那这紫魂灵芝药丸该如何处置?”
林如月快步走到沈婉面前,压低声音问道:
“婉儿,我倒是忘了问你,你这紫魂仙灵芝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婉看了看院门口,轻声说道:
“我采了许多夏枯草,将其捣碎成汁装进箱垄,而后再取了一株最大的灵芝浸泡其中,如此三日,灵芝便已通体艳紫,成了这紫魂仙灵芝!”
林如月惊讶不已:
“婉儿,途中人多眼杂,你如此胆大妄为,万一被人发现,岂不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后又叹息:“我倒是险些忘了,夏枯草亦是治头疾的良药!”
沈婉浅笑:
“婉儿捣汁之时,搭了帐篷以做遮掩,并将捕获的极北蝮蛇放于箱垄之旁,谁人敢进帐窥看?”
“丞相的头疾用以前的方子无法抑制,咱们就换个方子,总归能对症下药!若他头疾痊愈,又怎会追究所用何药?”
林如月凝视沈婉,满是欣慰。女儿的胆识远超她的想象,若不是自己拖累,婉儿必定能够更早地寻到父兄吧!
见林如月注视着自己,沈婉微微一笑:
“阿娘,您的眼睛好似要黏在我的脸上,莫不是阿娘也觉得婉儿貌美如花?”
林如月闻言,不禁浅笑。
多泽脚步匆匆地朝槐香院走去,尚未走到院门,就听到院内传来轻声笑语。皇帝将她赐给别人,而她,此刻竟是在笑吗?原来,悲伤的,唯有他多泽一个人而已?
多泽悲愤交加,转身走向马厩,眨眼便没了踪影。
皇帝赐婚,终究是喜事,西珠吩咐阿奇那在正厅摆了丰盛的夜宴,众人依次落座,唯不见多泽。
沈婉这才警觉,她一心顾着阿娘,思索如何逃离,这段时日,竟忽略了多泽的感受。
乌达起身去多泽的院子中寻,不见其人,又至马厩,见多泽的枣红色大马未归,便吩咐罕离牵马欲出去寻多泽,却见金刺摆手道:
“随他去吧!给他些时间,他自然就想通了!”
“即便今日没有完颜珲,明日也会有完颜狗,完颜猫,我且不能随心而为,更何况他!”
“这天下,本就是强者的天下,他难道会不明白吗?”
闻言,西珠噤声不语,乌达见金刺眉头紧锁,已然不悦,只得放弃外出寻回多泽的想法,重新落了座。
姚寒舟黑衣黑面,飞身上了尚书府的屋顶,府兵甚少,无人察觉,他不知沈婉在何处,便轻手轻脚朝热闹的正厅而去。
正厅内,西珠正含笑道:
“婉儿,据闻完颜珲一直受晏国旧臣宇文彦的教导,对中原文化甚为通晓,行事稳妥,彬彬有礼,与其父性情截然不同,你嫁与他,日后他定能与你一同吟诗赋词,对你而言,也算是个好去处!”
“这些年,你与你母亲挣得不少银钱。待你出嫁之际,我自会为你筹备丰厚的陪嫁,绝不会让元帅府的那些个婆子姨娘轻看了你!”
“若日后他纳了其他女人,你须得端起正妻的架势,让她们知晓你的厉害!”
……
乌达眉头紧蹙:
“阿娘,诏书有言,婉儿德才兼备,温良贤淑,您怎能如此教导婉儿?”
“若要让婉儿端得起正妻的架势,还须得我和多泽早日建功立业,替她撑腰……”
………
沈婉赶忙垂首道:
“夫人,少主,还请莫要打趣婉儿了!婉儿还应当谢过大人竭力斡旋,若非如此,恐怕我只能沦为元帅府的奴隶!”
乌达忽然神色一正,道:
“可是婉儿,你可喜欢完颜珲?”
喜欢?
沈婉抬头看向乌达,眼神慌乱:
“何为喜欢?”
“就像多泽对你那般,为你编织花环,替你洗碗……”
话未说完,乌达口中已被金刺塞入一块锅烙:
“快吃你的饭,莫要给老子添乱,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倘若你堪大用,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婉儿去那元帅府!那完颜烈暴虐成性,谁人不晓?”
“婉儿,你若真进了元帅府,须得更为小心谨慎,千万莫要行差踏错……”
乌达口不能言,一时窘迫不堪,
沈婉向金刺微微颔首,再瞧瞧乌达,忍不住轻笑!
房顶的姚寒舟心中烦闷,这是他幼时所识的沈婉吗?
他记得,幼时的她,扎两个羊角辫,机灵古怪,一片简单的树叶,她便能吹出许多旋律,那是他一直都不曾学会的技能。
她在林府药室的后院里挖蚯蚓,他取笑她贪玩,她却一本正经道:
“寒舟哥哥,这些蚯蚓可以入药,不信你问我外祖!”
他从未听闻,不禁尴尬异常!
她在池塘边捕捉成群飞过的蜻蜓,却不慎跌入池塘,他将她捞起,她不是后怕自己差点淹死,而是张开手掌:
“如何是好?寒舟哥哥,我好不容易抓到的蜻蜓被我捏死了!”
汴京城里的娘子们举办桃花宴,她偷偷潜入凑起了热闹,却遭人斥骂成野孩子,她撩开衣袖便和人家对打,却敌众我寡,不多时便落了下风。
他挺身而出加入战局,护在她身前,对着那群孱弱公子吼道:
“骂谁是野孩子呢?放你娘的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