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兵无主,须臾间像无头苍蝇般,陷入混乱。
副将扎哈见阿格泰嘴唇青紫,肩头的黑血依旧流个不停,急忙将阿格泰扛上自己的马,欲先带阿格泰城内求医,然刚放上马背,阿格泰的手臂就垂了下来,他尚未留下任何遗言,便已经闭了眼。
副将指尖颤抖,触其鼻息,已无。
“好狠辣的人,竟淬极北蝮蛇之毒杀我羌族大皇子……”
扎哈脸色阴鸷,咬牙切齿。
他身侧的小兵满脸扭曲,举刀又向金刺砍去。
“嗖…”,又一支箭矢飞了来,一股温热撒在那扎哈面庞之上,那小兵应声倒地,只见那箭从后颈进,前颈出,一击毙命!
扎哈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拇指狠狠擦了一把唇上沾染的血迹:
“给我追!……”
围于金刺周遭的羌兵遂向文渊阁奔去。
“婉儿,我先引走此处的羌兵!你去救金刺!”
沈婉颔首,遂从侧墙跃地,悄然行至金刺身畔:
“大人……大人……”
金刺微睁双眸:
“婉儿,你今日去了哪里?你阿娘呢?”
“不要说话了大人,我立刻带你回家!”
语毕,沈婉欲将金刺负于背上。
“婉儿,乌达他……”
“大人,待你回到家,便能见到乌达了!”沈婉鼻息阻塞。
“婉儿……”金刺手指皇宫,气息微喘。
拓敏?沈婉旋即便明白了金刺的意思,乌达临死之前,嘴里也念着拓敏,于是她咬了咬后牙,道:
“大人,那您先等等我,我去寻拓敏!”
沈婉迅速取针封住金刺心脉,以防他失血过多,而后将其放置于侧墙的暗影处,便朝拓敏的摘星阁行去。
尚未走近,便望见数名羌兵军甲不整,自摘星阁中出来,沈婉本着羌兵服饰,他们见沈婉行色匆匆而来,以为是自己人。
于是,有人对沈婉戏谑道:
“猴急个啥?还没有死!”
沈婉心中一凛。
奔至屋内,只见皇后中刀,已倒毙于离门数步之处,里屋之中,拓敏衣衫不整,手持一把剪刀。
“拓敏……”沈婉唤她。
拓敏转头,原本姣好的面容上几个鲜红的手印,半边脸已然肿胀,白皙的肌肤上瘢痕点点。
“拓敏,你听我说,不要寻死……”
拓敏神情呆滞,仿若未闻,将那剪刀径直刺入了自己胸腔。
沈婉忙的关了门,奔去将拓敏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声音轻颤:
“拓敏,乌达一心救你,若是他知道你如此,该是怎样的心痛……”
鲜血从拓敏腹部的衣衫蔓延开来,似一只斑斓的的蝴蝶。
她微微抬头望向沈婉,凄然一笑:
“沈婉,呵…我享尽半生荣华,到头来,我的父皇和舅父都跑了,我的母后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拓敏环顾四周,又喃喃道:“什么宠爱,什么摘星阁,全是假的……”
她的眼神里是一片空洞的死寂,沈婉抚上她的脸,轻声说:
“拓敏,并非全部都是假的,至少乌达对你确是真心……”。
拓敏忽地精神一震:
“乌达…乌达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他很好……”沈婉泪眼婆娑。
“婉儿,乌达曾言他是你的兄长,理应先于你成亲才合礼数!他说过年底就会娶我…呵…”
“可是婉儿,我对不起乌达,替我告诉他,这辈子我不能嫁给他了……”
拓敏气息渐弱。
“拓敏,乌达他没有抛弃你!他一直在救你的路上!”
“拓敏,你可以嫁给他的,乌达在等你,待你睡着了,便会看见他了!或许今夜,你们就可以在那边举行成亲仪式叻!”
沈婉又在拓敏耳边轻声说。
闻言,拓敏闭眼笑了,一滴泪落在沈婉手背上,那泪,比浸进沈婉裤腿里的鲜血,更为滚烫。
沈婉的泪,也簌簌而下了。
然而,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沈婉抱头饮泣。
姚寒舟还拖着羌兵。
沈婉轻轻放下拓敏,径直奔向金刺。
她已两夜未眠,又经历长时间的打斗,一时竟然无法背起金刺。
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住金刺,沈婉侧身,那人是阿木尔。
“我帮你!”阿木尔言罢,便蹲下身子。
沈婉见到阿木尔,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只是一脸恳切地说道:
“阿木尔,你将羌兵带走吧!完颜烈已被阿格泰斩首,南征军势必会赶来上京。这些羌兵迟早会成为瓮中之鳖,你为何不带领他们离开,以保上京百姓的性命呢?””
“阿格泰已经死了,这些羌兵已然无主,你何不趁此将他们驯服以作己用?”
阿木尔垂首凝望沈婉:
“沈婉,这些都是阿格泰的嫡系之兵,我带不走他们的!”
“我知晓,我看到是你的同伴射杀了他!沈婉,他们会找你报仇的!”
沈婉避开阿木尔的目光:“阿木尔,这并非我计划之中的事,我从未想到阿格泰会攻进上京,也未曾想过让阿格泰死!”
“我本以为他在夷国边境就会被亲兵袭击而遭受重创,如此一来,他便会退兵返回羌族。然而……他却闯入上京,残杀了众多无辜之人!他的人杀了乌达和罕离!”沈婉眼中有泪,含满悲愤,
“我也知晓了!”阿木尔背着金刺声音低沉。
“当时场面混乱,我前往尚书府寻你,见尚书府中无人,我以为你们已经寻得安全之躲藏起来了!”
“沈婉,你射杀了阿格泰,我感激不尽,真的!若阿格泰此次大胜而归,我和额格其恐怕离死期也不远了!”
“只是阿格泰被射杀,定会有人看见到是你所为,他的部族会找你寻仇,我父王也会纠集更多兵力对付夷国,我瞧着夷国内乱比羌族更甚,已无人管这上京城,你若一直待在这里极不安全,你离开这里随完颜珲去燕京吧,此时只有他的南征军才能保护你!”阿木尔目光深沉。
沈婉迎视着阿木尔的目光,轻声问:
“阿木尔,我是否比你想象中更为狠辣?”
为了能带着母亲成功逃离,沈婉早已淬下诸多毒药,以防万一。她并非大慈大悲之人,然而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杀过人,尽管——她曾想过,或许在逃离时,她会为了自保而杀那么一两个。
医士,杀人!
这两个词凑在一起,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
阿木尔垂首看着沈婉,眼神深邃,他缓缓摇头:
“你比我想象中更为聪慧,也更为果敢!”
“我绝不能让阿格泰活着回到羌族,你可知?你到文渊阁时,我早已潜伏在你对面的屋顶之上,一直伺机在阿格泰攻入宫门后放支暗箭,可我迟迟不敢动手,只因我担心一击未中,会打草惊蛇,而后…”
沈婉心绪复杂,不知何答。
二人这般从容的离开了皇宫,四周掠夺的羌兵皆以为他们是自己人,背着受伤的战士,无一人前来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