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自寻死路 抚剑山庄
作者:邦戈午弋   大唐千机志最新章节     
    离开驿馆时已近日中。

    卓不浪道:“沈大哥,长安一别,甚是想念与沈大哥切磋痛饮的日子。今日得聚,你我寻个地方好生吃顿酒。”卓不浪将沈恬请到了附近的酒楼,几杯上好的竹叶青下肚,卓不浪笑着道:“从未见沈大哥随身带着兵刃,不知是什么神兵,竟配得上沈大哥。”

    沈恬其实早留意到,卓不浪一直暗中细窥他背上的刀:“卓少想看?”说着,解下刀放在了桌上。

    卓不浪解开粗布,里面果然是封血裂刃。卓不浪装作赏刀,细看了一阵,道:“此刀的确精巧,不知沈大哥是在哪里锻的此刀?”

    “抢的。”

    “难怪……”卓不浪道:“沈大哥武功出神入化、草木皆刀,本就无需兵刃。且这刀工于机巧,太过匠气,根本配不上沈大哥。”

    卓不浪收起刀,与沈恬对饮一杯,接着道:“沈大哥,你也知道,小弟的问星楼收藏天下奇兵异宝。不知沈大哥能否割爱,将此刀卖与在下?”

    问星楼不过是个借口,沈恬不知道卓不浪买刀的真正原由,也不想知道。在长安时,卓不浪待他慷慨周至,也甚为交心,他定然不会拒绝他,但他既然不说实话,也不能轻与他。“既然卓少开口,此刀就卖给你。一百两如何?”

    “一百两?”卓不浪一听这价,知道沈恬是有意责罚他的隐瞒。不过此事关乎卓家存亡,他必须万分谨慎。

    “卓少认为不值?”

    “值、值……”卓不浪无奈地举起杯,道:“相信沈大哥再抢到这样的刀,还会照价卖给小弟吧。”两人相视而笑,唤酒保换了大碗,连喝三大碗。自接下删丹这趟脚运之后,沈恬始终有些忧闷,今日豪饮顿感胸中痛快。但卓不浪心里却难痛快,倒不是因为刀钱,而是因为韦匡震之死。

    沈恬自然看得出卓不浪一脸心事,但他从不问别人的心事,一口喝尽碗里的酒,道:“今日已尽兴,改日再喝。”说着便要走。卓不浪急道:“沈大哥莫急,小弟有一事想请教……”卓不浪端起一碗酒,仰脖喝下,然后将义合堂之事说了一遍。

    “若是沈大哥,此事该当如何?”

    “岭南番帮,绿林股匪,行事不问道义、只求利。若是我,一断其利、二断其头。”沈恬道:“不过,此道非正派侠道所为。卓少求的是侠名,还是查清凶手方为正道?”

    “要证实番帮是凶手,谈何容易?”

    “此案要报官?”

    “不。”卓不浪不明白沈恬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要告武盟?”

    “不。”

    “既不报官,也不告武盟,那又何须铁证如山?卓少要找的证据,不过是让岱宗派好交代、让衡山派好动手、让义合堂其他帮派好唱和,此事……卓少应该惯熟。”

    两人随即大笑,端起碗又一干而尽。

    ……

    月色如洗,卓不浪坐在屋脊上,望着斜对面的大宅,不禁又想起了禾列药铺。他摸着左手腕的茧疤,心里忍不住问自己,矩少查案是他为官的本分,沈大哥杀人是他护家的本心,可你卓不浪做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这时,一队黑衣人从宅子里鱼贯而出,隐入暗影中快步前行,为首之人身形极像马倔。卓不浪小心尾随其后,越出坊墙、避开巡街官兵,跃入南面里坊,绕过岱宗派的宅院,贴在一座大宅的院墙外。从岱宗派的宅院到这座宅院要走两条街,卓不浪从屋顶望去,两座宅子的后院,其实只隔了一条水沟。

    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势,黑衣人顺次从院门两侧跃入宅院,留下的两人藏身在门外的黑影中。卓不浪不再急于跟进,而是细细观察宅院,果然在一间屋顶上发现了人影。那人影刚好与落在屋顶的树影混在一起,极难察觉。

    潜入宅院的十人刚走出几步,突然传出惨叫声。夜色中,卓不浪隐约看见人影伏动,听见箭弦破空声,细听之下,弓弩至少射了五排,依稀可辨出有手弩射出的连矢、有九斗弓射出的快箭、还有三百斤硬弓射出的冷箭,远近高低、快慢杂间。番帮众人哪见过这等阵仗,甚至还未及喊出半声,已尽数伏诛。

    与此同时,街两头也有数人轻步靠近宅院,“嗖嗖”四箭,箭矢各半,藏在黑影中的两人还未察觉已经中箭倒地。四个弓弩手从对街的墙角下走出来,将两人尸首拖进了宅院。等卓不浪再抬头看时,屋顶树影中的人影突然如脱兔般急掠而去,月光中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青影。

    这时,宅院里走出一人,仰头道:“卓公子,我家主人请公子到堂屋喝杯热茶。”卓不浪大惊,自己一路小心,离宅院也足有三十步远,对方是如何发现他的?宅中箭阵在江湖中实属罕见,倒像是军中阵法,宅子主人来历绝不简单。不熟悉宅院布局,贸然硬闯箭阵并非明智之举,但既已被人认出,悄然离开又太失颜面。卓不浪心里急忖,番帮深耕岭南,除了绯云阁外,在张掖并无死对头,今夜的杀戮估计跟任猛和韦匡震之死有关,而对方又对番帮了若指掌,想必与义合堂也有关联。对方虽发现了他,但未必知道他的底细,杀他灭口可比杀几个番帮弟子更加后患无穷。若是知道他的底细,那就更没理由动手了,他可是五品检校中郎将,没人会为了江湖纷争而杀朝廷散官,但或许可以谈笔买卖……想到这,卓不浪纵身跃下屋顶,跟着那人进了宅院。

    院子里点起五盏灯笼,停着五辆牛车,几个解更人打扮的家丁熟练地将尸体抬上车,赶着牛车顺次出了院门。寂静的夜又重临宅院,唯有堂屋灯火通明。卓不浪走进堂屋,正墙主椅上端坐着一男子,四十岁左右,两撇短髭须,须眉修得极精细。旁边站着一人,卓不浪一见此人,便知自己估得大致不差,番帮来此正是因为此人——乔兴。

    “卓公子,幸会、幸会。请坐”主椅上那人叉手道。卓不浪还礼后坐下,那人又接着道:“久闻‘神兵策’侠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后生可畏。”

    “在下何德何能,敢言可畏。”卓不浪道:“足下的手段才真令人可畏。”

    “今夜之后,卓公子不必再为这些南蛮风餐露宿了,可以睡得安稳些。”此人所言分明是在提醒卓不浪,一来他们早已知道卓不浪的行踪,二来番帮众人的死,卓不浪也难脱干系。

    卓不浪当然是听懂了,韦匡震和番帮众人先后殒命,当日查探绯云阁的四人已死其二,很难不让人怀疑四人隐瞒了绯云阁之行的秘密,也很难不让人怀疑卓不浪和乔兴杀人的嫌疑。而乔兴只是带路人,并非武人,卓不浪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请恕卓某愚钝,我实在想不出为何可以睡得更安稳?”

    “卓公子不妨想想,倘若他们今夜要杀的不是乔兴,而是卓公子。卓公子又当如何呢?”

    “他们要杀人,而我正好要找他们杀人的证据。可惜……他们现在都变成了死人。”

    “有时,死人也会留下杀人的证据。比如,判官笔的伤口……”此人说话一丝不苟,仿佛刑官在推鞫断案,不像是虚张声势。看来想对付番帮的不止卓不浪,有人比卓不浪谋算得更周密。

    卓不浪叹道:“番帮的人死得不冤,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可任骁定不会善罢甘休……”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凡事也得讲个理法。于理,番帮骄纵恣肆、不顾道义;于法,番帮刺杀盟友、行凶在先。倘若任骁不识好歹,继续恣意妄为,那就是与义合堂为敌,义合堂自会依江湖规矩,让他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况且……卓郎将乃朝廷命官,义合堂自将全力护卫卓郎将周全,卓郎将不必忧心。”

    “兄台对卓某的事倒是颇为费心,可卓某对兄台却一无所知,实在惭愧。”

    “卓公子客气,在下百花谷文承智。”

    ……

    苏宅里夜静如墨,只有书房还亮着灯,仿佛是在等待夜归的人。

    卓不浪轻轻推门而入,苏澈正在桌旁煎茶,青衫、茶氲、墨香……一种沁人心神的沉静。卓不浪坐到桌旁,放下手杖,深吸一口茶气,然后端起青瓷杯一饮而尽。

    两人各自喝了三杯茶,卓不浪才缓缓道:“能在百花谷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看来你的青云步已经练到腾云驾雾的境界。”卓不浪认得出,百花谷宅院里,屋顶树影中的青影正是苏澈。

    “若非如此,以文承智的内功修为,很难不露痕迹。”苏澈平静地道。

    “唉!你来去无踪,我却在三十步外被人发现。真是惭愧、惭愧!”

    “五郎不必介怀,你被发现与轻功修为无关。百花谷早在张掖广布眼线,尤其近日又加派人手监视番帮一举一动。你跟踪番帮时已被眼线发觉。”

    “终归是被人发现了。兄长为何又突然离开?”

    “你既然来了,我也就没必要再留在那里。我见百花谷有五人悄然离开,便跟了上去。”

    “哦,难不成他们要斩草除根。”

    “没错,不止是斩草除根。五人中有三人用的是……判官笔,和西楚门的‘六道生死录’笔法。”

    卓不浪苦笑道:“判官笔的伤口……原来文承智早有准备。可百花谷的人怎么会西楚门的绝学?传说百花谷的‘百花嫁移’神功可施展各派武学,难道真有其事?”

    苏澈端起杯喝茶,卓不浪清楚,苏澈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于是又道:“百花谷远在千里之外,如此劳师动众,难道抚剑山庄也牵涉此事?”百花谷乃是抚剑山庄门下“一庄二谷三宫四帮”中的二谷之一。抚剑山庄与少林、武当、昆仑、蜀山、华山并称“武盟六尊”,江湖地位非同一般。

    “谷主文承智亲自前来,抚剑山庄定然是知晓此事。看来抚剑山庄的对手不简单,或许,正是我要找的答案。”苏澈道。

    “所以你之前说,线索就是岱宗派?”

    苏澈点点头,道:“我一直暗中观察各派举动,岱宗派绝不仅仅只为了武籍。我由岱宗派发现了百花谷,我怀疑他们早已得知武籍被盗的内情。”

    “所以,顺着岱宗派和抚剑山庄,就能找到盗走武籍的人……你认为盗走武籍的不是绯云阁?”

    苏澈放下茶盏,道:“绯云阁不过是把刀,问题是这把刀到底握在谁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