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不息·965年11月】
“你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在唱——那是什么....等等,有人,好多人!”
“(急切地)警戒!快去通知伊莎——”
“不必了,我看到了。”
“(期待又紧张地)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女士?他们是白脸畜生的狗吗?我们要不——你会保护我们,是不是?你....你承诺——”
“(失望地)是,我是承诺过,但他们不是敌人,他们的领袖是我的....学姐。”
“(不可置信地)什么....削....节?”
“是....算了,通知所有人,我们要整理行囊,准备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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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十月,秋季已到尾声,但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更加寒冷,为了重建艾尔·利安德尔,贤者们已经将所有年龄合适的男人都从乡镇中征走,即使是焰发贤者的家乡,艾尔·佐拉克也未得幸免。
这片土地已经被抽干了血液,只留下一具衰弱的尸体在等待死亡,从上一个冬天就开始精心耕作的土地逐渐荒芜,只剩下瘦小的老人在田间劳作,但即使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也没法在下雪之前抢救多少作物。
因此,桑德拉的酒馆也逐渐变得冷清,只是好在她还有事做,如果忽略其中的巨大差别,那么她的客人不过是从清醒的变成了昏迷的而已,况且她现在也为每天第一次来的人提供半杯啤酒,所以总算还有些老东西不愿意放过这点免费的饮料,每天都会准时来坐坐。
这固然是亏损,但艾尔·佐拉克剩下的人已经不多,所以每天的支出也很少,况且,假如她不想想办法让人们维持来酒馆的习惯,那么一但人们逐渐找到了别的娱乐——尤其是不花钱的娱乐以后,她的酒馆就离倒闭不远了,哪怕未来年轻人们回到了艾尔·佐拉克也是一样。
再说,和那些病人比起来,免费啤酒的支出简直不值一提,考虑到艾尔·佐拉克已经不太可能还有游客,所以当那个贵族家的小少爷离开以后,桑德拉就把二楼改造成了病房。
当她照料完病人,依次给他们治疗并祈祷之后,她才发现老马丁今天来得格外早,而且看起来已经在一楼等了很久。
当他看见桑德拉时,脸上先是露出期待的表情,随后又变成了犹豫,于是桑德拉笑着给他倒了一杯啤酒,最后手一抖,不小心又多倒了三分之一杯:
“瞧你的样子,好了,多给你一点,赶紧喝了,别告诉别人。”
“谢谢,桑德拉,”
老马丁接过酒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却没有喝,也许是桑德拉的善意让他下定了决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布,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又犹豫了一会,才终于把它展示给桑德拉:
“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想问问....你对这个有了解吗?”
他的动作极拘谨,毫不掩饰他对桑德拉的防备,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她只能从吧台后面伸长脖子,透过昏暗的烛光,她看清了那块破布里的东西,那是几枚黑色的小圆粒,看起来有点像是胡椒。
但如果只是胡椒,显然不至于让老马丁这样警惕,于是轻松地她笑着问:“这样看不清楚,至少摆到我面前吧?”
让她意外的是,老马丁居然坚决拒绝了她的提议,不容置疑地说:“不行,你就这样看。”
这吝啬的老东西....
桑德拉愣了愣,但她很好地掩藏了心底的不满,既然老马丁对她这样警惕,她干脆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头,远离了他的宝贝颗粒,继续笑着问:
“那我看不出来,至少得告诉我这是干嘛用的吧?”
老马丁依旧犹豫,他甚至一度看起来就要退缩了,但最后,他还是小声解释:
“这是一种香料的种子,据说能种出神圣的花,完全燃烧以后的烟雾能放松精神,加深人与众神的联系,还能强化法师们的施法能力,现在到处都在谈论这些花和种子,据说贤者们每天都要燃烧整整一斤花瓣来确保自己清醒....”
桑德拉呆住了,这东西听起来十分熟悉,地上之神授予她的知识里对类似的东西有过着重记载,她打了个颤,然后突然扑向老马丁:
“给——”
让她没想到的是,老马丁的动作比她更快,似乎早就想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这老人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还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我就知道!”
但最终,在老人跌跌撞撞地逃出酒馆之前,桑德拉还是借着年轻体壮的优势抓住了他,两人险些摔了一跤,好在桑德拉最后撑住了桌面,可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老马丁已经蜷缩起来,将那袋种子紧紧地捂住并哀求:
“求你了,桑德拉,这是我救命的东西,西蒙被贵族带走了,我又没法再像年轻人一样打理麦田....但这个花很值钱,只要种出来一点点卖给贤者,我就能活下去了,求你....”
看着老马丁皱成一团的老脸,还有门和窗外隐约可见的那些干瘦身影,桑德拉的怒火逐渐平息,她叹了口气,但随后又马上严厉地呵斥:
“你根本不知——哎哟!”
她才刚因为老马丁卑微放松了一点点警惕,脸上就突然挨了一拳,老人的力气不大,但突如其来的袭击却吓了她一跳,不仅让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还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接着狼狈地摔倒在地。
“你——”
她愤怒地大喊,可等她站起来的时候,老马丁已经不见了人影,桑德拉正想追出去,楼上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名瘦弱的青年站在楼梯间,警惕又疑惑地看着周围,桑德拉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她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醒了?”
那男人点了点头,桑德拉只能安慰他:“别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嗯,上头有人,贵族们不敢惹我,如果你饿了,可以去厨房自己弄点吃的,随便吃,我现在有事要干,待会再和你说。”
说完,来不及观察这年轻人的表情,桑德拉就匆忙跑出了酒馆,可等她找到老马丁的家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根本没人,路上的老家伙们也在刻意避开她,显然,他们也看到了酒馆里的冲突,甚至他们和老马丁一样,手里也有毒花的种子。
于是她只能站在街道中央大喊:“别这样!这是毒花,有剧毒!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拿到这个的,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金鸦神会保佑我们,我们可以撑过去!”
没有人理会她,桑德拉只能在空旷寒冷的街道上僵持了一会,最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她的酒馆,那年轻人显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她却没什么心情,只是匆忙打发了他,让他回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第二天一早,冷清的艾尔·佐拉克郊区突然来了一支小商队,按理说,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交易的东西,但那些人的目标却很明确。
“一个铜币?你是说一颗?”
当桑德拉赶到的时候,那商人已经被老人们围了起来,老马丁挤在最前面,他的表情激动,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就因过于兴奋而原地倒下:
“真的吗?现款?”
他的手里依然紧紧地攥着那个熟悉的布包,而在他面前的商人看起来比他更急切,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老马丁的手,用怪异的口音含糊不清地说:
“对,一个,就现在,马上交易。”
老马丁又打了个颤,他的眼睛因激动而翻白,前几天他买下这袋种子的时候,一共才只花了两个银币,但现在,总共才不到四天时间,就已经有人愿意花每颗种子一枚铜币的价格向他收购。
这一袋里至少有三四十枚种子,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没做,就在短短四天时间里挣到了两个银币,足够他比较宽裕地度过这个冬天。
就在他激动地即将伸手,完成这笔交易时,老马丁突然恢复了平静,他不再颤抖,紧紧攥着手里的破布,坚定地说:“不卖!”
原本卖给他这些种子的商人说,他需要把花种出来,才能高价卖给贤者们,可现在呢?他什么都不用做,不用辛苦地劳动,甚至不需要什么时间,他只是拿着这些种子,在家里住了四天,它们的价值就翻了一倍。
这证明了两件事,第一,那个卖种子的商人没有骗他,这的确是贵族老爷们极度渴望的好东西,第二,这些种子远不只值四个银币,这只是它们今天的价值,明天呢?后天呢?到下个星期,或者下个月,等越来越多贵族老爷知道这些花的好处,它们又能卖多少?
他的话似乎提醒了其他人,于是他们激动的表情逐渐冷却,反倒是那商人似乎急了,本就不算清晰的吐字也因此变得更加模糊:
“为——为什么?现金,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铜币,就现在——”
桑德拉松了口气,看来事态没有到最严肃的程度,她还有机会阻止这些毒花扩散,即使那商人的口音非常奇怪,但她已经来不及思考,只是大步走向广场。
那商人还在试图说服老马丁,他的态度越发诚恳,甚至变得卑微,但他越是这样,老人们就越不肯卖出手里的种子,直到有人看见了桑德拉的身影。
在那商人再一次苦苦哀求,希望买下老人们手里的种子时,突然有人大声说:“我卖!现在就卖!”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本来十分诚恳的商人,他目光怪异地看着这老人,随后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见了一个小步跑来的中年女人,被商人的动作带动,很快,所有老人都看见了桑德拉。
下一刻,即使商人没有再哀求,老人们也争先恐后地说:
“我卖!现在就卖给你!一个铜币一颗!就现在!”
“我也卖!我先卖!是我先来的....”
“我——我可以便宜,啊!”
那老人突然发出了惨叫,有人在混乱中把他踢倒,也打断了他的话,其他人争先恐后地把手伸向商人,手心里放着黑色的罂粟种子,那商人似乎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遭遇这样的情况,他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桑德拉也愣在了原地。
他们之前还宣称不卖,为什么....
突然,桑德拉知道了答案,因为她看见了那些老人时不时向她撇来的视线,那是焦急,担忧,还有....仇恨。
她愣住了,步伐逐渐减缓,最终停在原地,她已经意识到,过去那个亲切的小镇再也回不来了,从今天起,一堵可悲的厚墙将永远把她和其他镇民隔开。
她看着那个可疑的商人,是他造成了这一切,但他又有什么目的呢?她看得很清楚,当老人们决定出售种子的时候,他分明犹豫了,他对这些种子实际上并不渴望,但现在,他已经重新换上了那张可憎的面具,带着贪婪的神色拿走了老马丁的布袋,然后在他手里放下四个银币,还煞有介事地大喊:
“别急!不要挤——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老马丁拿到了钱,脸上先露出欣喜的神色,但马上就变成了遗憾,收好银币后,他才把视线投向广场另一头的桑德拉,眼中满是更加深重的愤怒与仇恨。
这让桑德拉又打了个冷颤,看着那虚伪的商人,她已经没有心情揭穿那人的表演,随着仇视她的人越来越多,她最终又打了个冷颤。
在第五轮交易完成后,老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但他们毫不掩饰自己怨毒的表情,桑德拉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她低下了头,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回了自己的酒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几乎没有踏出过酒馆一步,把所有时间都用在照料伤员身上,而那些老人也没有再来她的酒馆,哪怕她依旧在门口挂上了免费啤酒的牌子,没有人和她交流,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
这种生活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突然有一天被严厉的呵斥和粗鄙的怒骂吵醒,桑德拉疑惑又急切地走到门口,却发现这里竟然围满了人,为首的是艾尔·佐拉克城里的牧师莱奥尔多。
她认得这个身形挺拔,雷厉风行的牧师,在她成为圣人,并开始救助艾尔·利安德尔的工人以后,莱奥尔多牧师来拜访过几次,还给她提供了许多帮助。
教堂的守卫把他紧紧围在中间,如临大敌地保护着他,而他手里则掀着一个陌生人,从那陌生人的打扮来看,他也是个商人。
从莱奥尔多牧师的动作来看,他本来想把这个人丢在地上,但考虑到桑德拉的酒馆受金鸦神的庇护,不允许争斗,他最终只是把这人用力推进了酒馆里,然后解下腰间的布袋,从里面倒出了满地的罂粟种子,这些都是那商人早上收购来的种子。
他打理精致的胡子高高翘起,脸上写满了愤怒,大声地对桑德拉说:“我听说你在草药上最是博学,告诉他们,姐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举动让人群开始骚动,尤其当他用力地一脚踩上那些种子,将它们全部碾碎之后,市民们毫不掩盖他们对莱奥尔多的厌恶,竭尽所能地使用一切污秽恶毒的词语来辱骂他,但莱奥尔多忽略了所有攻击,只是目光热切地看着桑德拉。
这一幕让她的思维停滞了好几分钟,最后,她终于弄清了眼前的情况,看着满地的种子,挺拔有力的莱奥尔多以及愤怒的人群,她深吸一口气,最终期待地说:
“这是毒药!金鸦神亲口告诉我,这些花有毁人心智的剧毒,一但被沾染,就会成为它的奴隶,成为活死人,这是金鸦神严厉禁止的东西,一但发现,必须马上把它们毁掉。”
她的声音被莱奥尔多的魔法放大,传遍了周围,得到她的回答后,莱奥尔多越发坚定,他大声地呵斥人群:
“听到了吗?这是剧毒!这商人正是给我们下毒的刽子手,信仰没有捷径,他是个骗子,应该被绞死!这些花和种子也必须被毁灭!”
他又伸出脚,在人们惊讶且痛恨的目光中碾碎了更多种子,同时轻蔑地继续呵斥:
“信仰没有捷径!得到众神庇佑的方法不是燃烧一些可笑的花,而是日复一日,坚持不懈地念诵经文,践行众神的教诲!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踏上正道!悔改吧!你们该洗涤自己的心灵,坚定自己的意志!不要让这些阴险小人有机可乘!你们悔改吧!趁你们现在还有机会!而这个人——”
莱奥尔多伸手指向那个畏缩的商人,他想逃跑,但最后还是被牧师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衣领,而桑德拉也没有阻止,而是默认了这种举动,看着牧师狂热地大吼:
“他必须被毁灭!被净化!和他带来的邪恶毒素一起!跟我来!你们必须目睹他的下场!这样你们才知道,误入歧途会带来多么可怕的结果!”
莱奥尔多掀着那商人的衣领,他的力气足够强大,让他能完全无视对方的挣扎,他就这样昂首挺胸,迈着骄傲而坚定的步伐走出了酒馆,他的卫兵受他鼓舞,也敲打着自己的盾牌,齐声念诵振奋人心的经文,直到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句:
“这个牧师是个骗子!他被恶魔蛊惑了!不要相信他!那个商人和他的种子是无辜的!”
场面突然陷入了死寂,莱奥尔多愤怒地瞪大了眼睛,他凌厉的视线扫过人群,正想询问是谁敢说出这样亵渎的话语,却突然发现眼前的情况似乎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起初,那些人对他十分畏惧,他的视线投向哪里,哪里的人就低下头,但很快,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那些邪恶的亵渎之辞刺痛着他的耳膜,又过了一秒,再也没有人退缩,人群抬起头,他们的表情狰狞,眼中写满了嗜血的仇恨。
“这是怎么——你们想做什——”
有人打断了他的呵斥:“恶魔!打死他!”
人潮突然涌向莱奥尔多,在此之前,没有人预料到这些市民竟敢袭击神的仆从,他的卫兵只抵抗了一会,打伤了几个人,但很快就在数不胜数的围攻中崩溃,他们被愤怒的市民们淹没,再也没有了声音,只有莱奥尔多用魔法烧死了几个人,然后趁着人群畏惧后退的时候窜进了桑德拉的酒馆。
这里不能争斗,一但有人试图伤害其他人,就会被地上之神的金焰烧成灰烬,先前已经有人用生命证实过这点,但显然,那些市民对这传言将信将疑,他们虽然没有闯进酒馆,却也没有离开,只是愤怒地在门外徘徊。
桑德拉呆住了,惊讶,恐惧和无助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莱奥尔多也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门外,看着那些表情扭曲,面红耳赤的市民,他们手里各种各样的简易武器,例如小刀,木棍甚至钉子,莱奥尔多不知道他们把这些东西藏在了哪里,但现在,它们都已经沾了血。
连他自己也受了伤,即使他在人潮里只呆了短短几秒,但同时向他发起攻击的人实在太多,他也没有空间可以闪避,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疯了....他们疯了....就这么短短的时间....”
有人龇牙咧嘴地朝酒馆踏出一步,但马上又退回去,显然,他是在试探,看着那个瘦弱却疯狂的市民,莱奥尔多迅速在身前画了个天平徽记,悲哀地祈祷:
“我犯了大错,吾主,请原谅我....我不该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