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珍阁的傧相是个年轻人,皮肤很白,嘴巴也很歪。高兴一出大门,他又立即把门关上。
“哎呀~”走过范逾身边的时候,他似乎被什么绊了一跤,一只手已经搭在范逾的肩头。
范逾没动,歪嘴巴赶紧道歉:“贵客,不好意思,脚滑了。请问贵客,师承哪宗哪门呀。”可是手依旧没有抽离。
范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些试探的小伎俩如何能瞒得住他,脸色冰冷道:“你信不信我捏死你?”
歪嘴年轻人脸色立即变成了白色,赶忙把手抽离,退到一边,嘴巴仍旧没有停,“贵客是一位凝元士吧?”
“怎么?想杀人夺宝?”范逾丝毫不客气。
“可不敢,贵客言重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那样想呢,我只是想您这一朋友罢了。”
“别的地方就可以这样想么?”
歪嘴巴这才讪讪而笑,嗫嚅道:“你想多了……”
范逾不再理他,闭幕打盹。
歪嘴年轻人的眼睛一直黏在瓶子上。他在这里也很长时间了,这样的宝贝,也是第一次见到。听说这真龙宝血有着非凡的魅力,吃一点点就能脱胎换骨。只是,不知道这桌子上的是不是真的,可不认得……
一刻、两刻、三刻,一个时辰,高兴终于回来了。
不等范逾开口,高兴道:“成了!”
“很好!”范逾霍然坐直。
“不过……”高兴的目光有一些躲闪,不那么坚定。
“有屁快放!”
“是,红海屋虽然有了踪迹,可是并不完整。是多年前留下来的,已经碎裂成了玻璃渣一样的东西。不过,我看了,药效还在,可以服用。”
范逾起身,也不问红海屋,伸手道:“拿把我的真龙宝雪拿来!”
高兴立即从怀里把瓶子递给了范逾,范逾起身的同时,又把茶几上的两个瓶子也收了起来,“少来这套!”
“是是是……”高兴立即挽住范逾的胳膊,“我想着也不能,虽然红海屋的果实一个甲子成熟一次,结六十颗红海屋。时间长产量少,任何只要半口气在的修士都能起死回生,堪称至宝……但,我也觉得远不及真龙宝血来得珍贵。毕竟青木宗建宗千年以上了,这么多年下来,除掉消耗,也能留存不少了。而咱们这一滴真龙宝血比鱼眼珠子可大多了,换一枚新鲜的红海屋完全够格了。据说,当年驭兽宗举行神器鉴赏大会,人们用残器交换,才能偶得一滴……”
“哼,欺人太甚!”范逾是故作姿态,不顾高兴挽着他的胳膊,直挺挺依旧往外走,显出很生气的模样。
高兴暗使力气,把范逾硬生生扯住,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道:“贵客您看,这事怎么处理?你交代,我去办!一切尊重贵客的选择!但是这红海屋确实难得,毕竟邓时鸣是青木宗的长老。据说,有可能是下一任宗主的接班人。连他手里都只有这种的,其他的人估计连渣渣都不可能有。”
高兴长篇累牍,生怕这一单生意做不成。
范逾这才又慢慢走了回来,慢慢坐下,又不断地摇头,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高兴和范逾身贴身作者,使出浑身解数,自动降价道:“既然那红海屋不是完整的,咱们当然不能以一滴完整的真龙宝血去换,我看一半足够了。我先把它换回来,您试试效力。如果实在药效不行,我们再做道理。青木宗虽为天下第一,可是我弱水宗和他们平起平坐,他们也不敢强买强卖……”
范逾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好不情愿,慢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
瓶子只是刚出交领拿出,高兴立即神手去接。可又觉得这样不雅,倒像是要去抢夺一般,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范逾把瓶子递到他手里,心疼道:“也确实是我一位朋友身患重疾,需要这一样东西。否则,我怎么可能用我的真龙宝血去换?今天看在弱水宗高阁主的份上,勉强做这一单生意。但是,真龙宝血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高兴握紧瓶子,激动道:“够了,够了,你看我的。”
一滴真龙宝血分成了三等分,每一份也足足有一个鱼目大。自己得一份,可也不少了。这一小颗的一半就能换到了,自己还能留下一半。这一半可不得了,是自己以后前进的资本。高兴极为兴奋,他只是传个话而已,就能得到真龙宝血。
影子还没有出门,高兴又回来了,这一次的速度极快,几乎是跑进房子的,如同房子着了火要救火一样,脸上粲然,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成了,成了……”
“成了!成了……”高兴一副悻悻自好的模样,仿佛这样的大买卖只有自己,也唯有自己可以办成。他纤悉不苟地取出小纸包,递给范逾。
范逾心脏微微加速跳动,故作镇定。
小纸包打开了,立即一种特别的香味钻进鼻孔,使人浑身舒爽。这种香味不局限一一处,立即飘荡扩散,如同马蜂受惊一样坌涌而出,不一会就充满了整个屋子。
红海屋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如同凝结了整个森林的草木之香。闻上一闻,感觉到唾液都生津了。
范逾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包散碎残缺的红海屋。
“怎么服用?”范逾问到。
“贵客,直接嚼碎就行了。”
范逾不再犹豫,全部倒进嘴巴,猛嚼起来。
一包全倒进去了,高兴这才仿佛卸下了繁剧,变得轻松起来。虽然这是一个传话的活,但是贪欲所带来的心里负担却是异常沉重。无论效力如何,范逾既然把红海屋全吃了,那么这一单生意无论如何也反悔不了了。
范逾仔细感受,这红海屋的确神异。其感受虽然不如红液,但是也特别非凡。红海屋特别奇妙,不溶于水,溶于人的气息,在整个口腔之中就开始渗透,进入全身的血液之中,哪怕是最细微的磨细血管……
流淌,流淌,范逾期待着变化!
边上的歪嘴巴一副躁竞的模样,甚至比高兴更贴近范逾。
高兴不高兴了,低声道:“你离贵客那么近干嘛?远一些!”
“是!”歪嘴巴立即退到一边,嘴巴歪得更厉害了。
两人惊叹于范逾的大手笔,这么一包红海屋一下子就全吃掉了,真是暴殄天物。刚才他还说,什么朋友有重疾需要红海屋,原来是自己吃,而且是立刻吃了进去。高兴暗道自己的开价低了,早这道他是这一副模样,自己要把价钱提高一些,再赚一整瓶……
有用!
但是,作用不大!
范逾察觉到了,自己体内有一只‘怨兽’,原本非常精神的,给自己制造痛苦。吃了红海屋之后,这只‘怨兽’在打盹……
范逾块然睁眼,感觉到了刻骨铭心的宁静。瞬间,神魂也变得清明起来。红海屋果然是天下至宝,虽然不能彻底根治,但是可以压制。能压制,也是非常好的。
范逾坐在凳子上,坐得直直得。他这一段时间人本来就精瘦,这时更像是一株荷花,茎叶苕亭
“不应该一包全部吃进去!“范逾怪自己躁狂,“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需要大量的红海屋!”
范逾又陷入沉思之中,不过现在还不能做决定。他需要观察,观察这压制的效力能维持多久。
“咦~又是老鼠!”歪嘴巴叫了起来,似乎很害怕老鼠。
范逾睁开眼睛,高兴赔礼道:“贵客,对不住,打扰您休息了。您要不去楼上,那里安静,还可以俯瞰整个山脚,风光是一流的……”
范逾道:“你们这里竟然有老鼠?”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一段时间,也就一两个月的事情,老鼠多了起来。原本这里是绝对没有老鼠的。”
“你们弱水宗还对付不了一只老鼠?”
高兴苦笑:“贵客有所不知,都不知道打死多少了。只是这东西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仿佛是产自虚空……”
“乱嚼!我走了!”
高兴看了歪嘴年轻人一眼,道:“你等我一下!”
歪嘴年轻人立即取来一件长袍和一顶帽子,交给范逾道:“这一件袍子和斗笠,可以遮住贵客的形神,不至于被人盯住。”
“这是干什么?”范逾有一些不解。
“为了贵客的安全考虑,这第四层是五宗五门的重宝交易的所在,但是有时候也有居心叵测的人。贵客穿上这遮住形神的袍子和斗笠,就不怕别人跟踪夺宝了。”
这一副斗笠和袍子非常珍贵,四层的所在果然是重地,这样的宝物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范逾不接,仰天大笑,出门而去,只留下孤峭的身影。
两人振衣伫送,腰身微微弯曲,显得非常谦恭。
“师叔,这人好生奇怪,竟然随手就能掏出真龙宝血。”歪嘴年轻人羡慕,又惘惘若失。他知道这种人物,自己动动歪心思还可以。如果付诸行动,绝对是尸骨无存的。
高兴点头道:“最近不太平,匪逆杀败了驭兽宗,此人有可能是他们的人,要安分守己才好!”
“是,师叔!”
“可惜了,邓长老的红海屋是残缺的……”高兴怃然。
高兴是高兴,但是遗憾却也很大。如果是完整的红海屋,当然能再赚一瓶。这样的机会,有可能一辈子都只能有一次。他没有任它溜走,却也只是抓住了一半。
范逾的笑当然是有道理的,他怎么能不发笑,他可是隐形的祖宗。神形幽微,他可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有发明权的,何曾需要这些东西。
范逾出来后,又立即钻进了青木宗的异宝坊。
“邓时鸣呢?”范逾问道。
这人气势汹汹而来,竟然直呼自家长老的全名。傧相不悦,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说话。
“小偷邓时鸣不在这里吗?”范逾再次问道。
傧相终于忍耐不住,破口口大骂。什么人,竟敢侮辱青木宗未来的宗主。左边那一位,甚至冲了上去,要给范逾一个教训。
范逾由他,也不去管,拿出一个瓶子。
那人立即栖止身形,拳头在虚空不敢动,惊道:“真龙宝血!”
“你去把邓时鸣喊出来,就说我这里还有!”
“好,您稍等!”真龙宝血之主,耍点脾气是完全合乎身份的。
“不用,我来了。”邓时鸣从楼梯上飘了下来。很奇怪,仿佛有六只脚一样,同时踏在三层的台阶上。甚至,让人又起一种幻觉,他不是拾级而下,而是蹑阶而上……
范逾知道,邓时鸣非同小可,却也没有丝毫害怕,直视道:“是你偷了我的竹剑,对吧!”
邓时鸣奇怪,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是范逾!”
范逾笑了,道:“果然是你这个大贼!”
邓时鸣真想给自己一巴掌,竟然立即着了范逾的道。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如果不是邓时鸣偷的,范逾问出这话的时候,邓时鸣绝对不会脱口而出‘你是范逾’这几个字。
范逾深吸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可恨的刘紫苏,范逾彻底绝望了,心莫知所适。
这一瞬间,范逾怒吼起来。
“桀桀桀……”犹如深山兽吼。
范逾双足一点,身子往后飞,栽下山巅。
千门坊可不是寻常的地方,早已布置好了大阵的。若不走常道,立遭杀身之祸。果然,大阵的反应遽然,虚空立即电光激射,如舞赤炼。锁定住了范逾,化而为神箭,追杀而去。
范逾虽然又发作了,但是玄黄生长术可非比寻常。防御大法阵,其力量一定来自山形地势,也就是大地的力量,因此有迹可循。这玄黄生长术也是以大地为基的,只要是力量源自大地,就立即可以感觉到。
所以,任由这些神箭的速度异乎寻常,也没有能刺中范逾的。
邓时鸣、高兴等人都出来了,众皆栗然。
邓时鸣凝立不语,他知道范逾的分量。对战深度化形生灵的时候,他可是唯一取得胜利的修士。假如有一天……仍旧有自信杀死范逾,因为进入诀别境之后不仅有境界的压制,还有自己大法的飞速进步。只要范逾不是诀别士,不过他终生也晋升不了诀别境了,自己就能完全碾压。
“我已越过了身竹境的藩篱,妙臻至血竹境。以血化竹,共三击,分别是青松染崖、皓月入幽、烈日灼海。今得真龙宝血,我这以血化竹,必将完美无缺!来日,如果领悟了烈日灼海的奥妙,这竹枝谣才是真正的大法,近道矣,岂下异螺仙姿?必将无敌于天下!”邓时鸣憧憬前路,这样的修真之路才过瘾。他振衣却不转身,飘身而起,倒退着上楼。
范逾飞下千门坊,一切都尘埃落定,毫无疑义了。
就是邓时鸣,盗走了他的竹剑。邓时鸣受谁人驱使?刘紫苏无疑了。因为,世间只有刘紫苏知道。一切尘埃落定了,一切都清晰明了了。始作俑者就是刘紫苏,以前一直心存侥幸,潜意识之中不敢相信,为她开脱……这下终于坐实了。
范逾呼号声大,块然而奔。
终于,他很累了,停了下来,心思还是不能从刘紫苏身脱离,“那么,刘紫苏对我一点情意也没有了!”
范逾坐在一块石头上,任凭晚风抚摸凄苦。
最后一丝的幻想,都破灭了,彻底破灭了。
心,无处可藏。因为现在既不能为刘紫苏辩护,也不能为自己辩护。须知,人生之所以能前行,是因为有欺骗这个润滑剂。这下既不能欺骗别人,也不能欺骗自己。仿佛生命生锈了,不能流淌了,已经走到了尽头了。
风仿佛大了起来,也仿佛重了起来。范逾飘摇不定,把身躯蜷缩起来。仿佛行踪在一个越来越狭窄的道路上,不仅路径变得越来越小,范逾觉得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小。路径之外有蚂蚁,蚂蚁逐渐变大。而自己,终究要缩成尘埃。
存在,已经是一种错误了了。
“我何必杀了呢鹤面人呢?”范逾此时想到的是鹤面人,他后悔杀了她。并非是为自己找借口,而是消灭了生命的奇迹。
范逾引颈长鸣,这下不再变幻叫声了,始终以一种极为尖锐的啸声,这是鹤鸣。
范逾的孔窍之中流溢出鲜血,为元气所激,又立即形成血雾。与天边的霞光对照,凄美无限。
风停夜深,草木昏睡,范逾也逐渐平静。这一种平静没有安静,仿佛是心被人挖走了,空空如也的混沌所孕育的平静。
坐得太久了,全身变得僵硬,真的要变成行走的禽兽了。
沉沦啊,沉沦,沉沦至深渊。
吃了红海屋,暂时压制的‘怨兽’又生龙活虎起来,并且比之前更加强健有力。
他飞行的时候,曾数次跌落。
范逾任由沉沦,不再挣扎,他想要看上一看,那深渊的底部究竟是什么!
怨兽不比蟒形元气,蟒形元气乃修炼出来的,是一种美妙的实在,此时正在体内缓缓游走。而怨兽,只是范逾的一种神魂体验而已,严格来说是他精神错乱产生的幻觉。实际上是并不是真正存在这么一种兽,只是沉沦之伤是切实存在的。
“我要去青木宗!”范逾蓦涧越山,继续前行。
他没有飞,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沉沦的泥泞之中前行。
范逾想要沉沦至深渊的底部,这一种极致的不带任何侥幸的想法,反而令他恢复了一丝清醒。
“变成兽也罢,难道变成兽就不能活了吗?”
生存还是第一要义!他的意志本来就无比强大,他现在唯一的念头是要生存下去。如此一来,就必须得到大量的红海屋。
“地光斩,我又何惧!斩断了我,照样斩断沉沦!”
前番,他去千门坊,一则为了购买红海屋。另外的打算是,看有没有帮助,或者是阵法高手,或者是什么人,带自己去青木宗。但是见到了邓时鸣,让自己不能自已,这想法就没法实现了……
时间紧迫,范逾终于飘飞了起来。
青木宗的地势,在整个丰州都都是最高的。这里全是崇山峻岭,奇峰连绵,兼之元气浓郁,是天下修士向往的修真圣地。
进入外地后,范逾施展神形幽微,真是无迹可寻。身边不时有弟子和飞鸟经过,这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巡逻队伍,但是没有人得以发现他。
青木宗的山势是最好的,所以护山大阵也是最为绝世的。超级防御大阵,是宗门最牢靠的仰仗。大阵的地光斩,诛尽天下任何生灵。只是,大阵的范围不可能覆盖全部,外地覆盖不到,即便是内地也只能覆盖核心之所在,而不能全覆盖。
范逾穿过外地,走入内地。
内地一片祥和的气氛,隐约可以听见吟诵经典的声音。青木宗身为天下第一大宗,学习的氛围相当之浓厚。即便是范逾,也想着如果能在这里修炼,自己的静态修炼应该也会进步许多。
到了内地,范逾小心起来。他不再飘飞,而是在草木山石间前进。因为小心,所以范逾行进得极慢。他随时在感知地下的异动,须知地光斩必须由大地释放。所以发动的时候,范逾一定可以凭借玄黄生长术感知,这是他的依仗之一,就如数日前躲过段家的地光斩一样。
神形幽微,奇绝天下。
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被任何人或者任何法阵发现。范逾来到一处较高处,已经可以遥看神树了。
顿时,范逾就被这一株神木吸引了。第一眼直观的感受就是大而高,范逾没见过这么高的树,应有百丈之高。它的躯干,真的像是一座山峰,真不像是树木……
范逾调整呼吸,潜了过去。
此时夜深,吟诵经典的声音还没有止歇的迹象。
这一株神木就是神器,乃是防御大阵的核心所在,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范逾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的感知速度,是否能及得上地光斩的出击速度。
实际上,范逾刚才所在的位置离神木还很远。因为神木非常高大,所以觉得很近,其实很远。进到内地,进到这核心的地段,反而没有巡逻队了,范逾五感敏锐,没有因沉沦之伤而削弱,反倒是加强了。
“呜呜呜……”范逾听见了一个幽幽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