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医生整晚心神不宁，即便是在去电影院的路上，他依旧是无精打采的。车窗外，密密细雨悄然飘落，裴泽弼几次侧头望向沉默中的叶一柏，眉头不由得紧锁。

    突然，“咕噜”一声打破了车内寂静。叶一柏终于从茫然中惊醒。

    “你晚饭还没吃？”裴泽弼关切地问。

    收回凝视窗外的目光，叶一柏往后靠在座椅上：“我刚刚还真没感到饿。”

    亲眼目睹一家人分崩离析的过程让他提不起胃口，只是他的胃似乎并不打算体谅主人的心情。裴泽弼瞥了一眼叶一柏，心中五味杂陈——平时这位医生成熟得超乎其年龄所该有的模样，然而有时却天真得比村里最稚嫩的小孩还甚。“真是嘴硬的鸭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车缓缓停在路旁。随后，不顾叶一柏惊讶的眼神，迅速奔入雨幕之中。

    不远处有个简易小铺，摊贩已因这突如其来的细雨收拾了炊具，正准备收摊。但见裴泽弼上前几句交流后，那老者又重燃起了炉火。

    大约十分钟后，裴泽弼提着个搪瓷杯一路小跑回来，雨水已经沾湿了他的衣裳。他递出冒着热气的馄饨汤递给车内的人：“给你点东西垫垫底吧，毕竟是看姐姐的大电影，别迟到。”

    揭开盖子，暖融融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望着淋得半透湿的裴泽弼，叶一柏心底升起一阵暖流。

    裴泽弼温柔地笑着，看着正轻轻对着碗吹气的叶一柏。

    六点半时分，车子稳稳停泊在剧院前。

    今日是赵老爷子首次执导影片首映，场面相当隆重，沪上有名有姓的人都来了。巨大的宣传画中，叶娴一身戎装格外引人注目。

    进入大厅，大部分座位已被占满。仅凭这点就足以让叶一柏明白：这场电影注定将大获成功。

    放映室内一位金发碧眼的朋友远远挥着手招呼着他们——理查，旁边围坐了一众外国人面孔，显然是特意来支持好友的作品发布仪式的。

    叶一柏依次与这些熟悉面孔打着招呼，顺便向同伴介绍了身边的裴泽弼：“我的好友。”

    罗伯特点点头回应道：“我们确实见过面……”

    此时此刻，在后台筹备开幕致辞的赵家老爷得知消息后连忙快步走向前厅迎接贵客。路过正在做最后整理工作的叶娴身旁，他稍作停留并温和说道：“裴先生到了，请您随我去见一面吧。”

    正忙于定妆最后阶段的叶小姐略感犹豫，最终决定先完成手上工作再行处理其他事宜：“三爷，待我化好妆便立即前来……”

    赵老爷子停下脚步回眸一瞥，心中不禁感慨良多：这个往日谨慎小心生怕犯错的孩子如今居然敢让地位显赫之人等她……

    但为了给嘉宾留下良好印象，赵家人依旧耐心等待直至女演员彻底打扮完毕方才一同迎出去。不过对于此安排，当事人之一的裴氏似乎并不在意过多的形式与规矩……

    叶娴的脚步微微一滞，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疑虑，心中不禁想：这个念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裴大爷，真不知道您今日驾临，实在是失礼了。”赵三见到裴泽弼时，连忙加快脚步上前迎接，弯着腰连连道歉，姿态摆得极低。

    裴泽弼微微挥手，“赵三爷太客气了，您去忙您的吧，我今天不过是来看个热闹。”

    虽是这般说辞，但赵三怎能不识好歹。这些城里来的官人往往话里有话，表面装得一副随和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却高傲得很，一旦真把你当寻常人看待，只怕便得罪了。

    赵三爷强要一个店伙计在旁边陪侍裴大爷他们，并再三叮咛有事儿必得找他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看到这一幕，叶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而裴泽弼倒是颇觉满意，可当他注意到叶一柏似乎不太自在，便向身旁的年轻人示意让那店小二退下些距离。

    与裴家爷俩打了招呼后，叶娴的目光仍不自主地在这片观众席上来回扫视，寻找张素娥的身影。昨晚因着云生哥的事情忘记给她电话，不知她今天是否会到场。没发现熟悉的身影，叶娴虽然尽量控制着情绪，却难掩心中的失落。

    “大姐，首映式快开始了，你别耽误了时间。”

    闻言，叶娴将视线移到弟弟以及裴处身上，果不其然，那位裴大官人的目光时不时就会投向叶一柏，其他人对他仿佛并不存在般，这让叶娴的心中有了某种大胆却又不敢轻易证实的猜想。

    不过作为一名演员，她很好地掩饰住了内心的波澜，礼貌地同卡贝德等人一一告辞后离开。

    理查首次如此接近女明星显得异常兴奋，却不料被身边女士凯瑟琳狠狠踩了一脚，场面一度陷入欢声笑语之中。

    直到开场电影都未曾等到张素娥现身。

    但在放映厅某隅，《金陵烟华录》里的另一幕故事正悄然上演。

    叶芳与谢晖，《金陵烟华录》中的男女主角换了个地方再次相遇。

    剧中原设定是在南京城内的歌舞场内初见。那时叶芳眼见妹妹成为歌伎模样又是急愤又不甘心，更听到台下有几个闲人在对叶娴指指点点，当即怒斥对方引起纷争，紧接着便是谢晖英雄救美的桥段。凭借谢家名声不论黑白两道皆要给他几分薄面，在此情景下既表现出了女子的善良也凸显出男主人公不同凡响之气概，堪称全剧最为亮眼的一幕戏份。

    而今，仍是这三人，场景改为了剧院内举行的新片发布庆典。只见台上那个昔日沉默寡言、性格倔强的女孩如今正笑容满面向来宾致意……

    看着此刻风光无限的妹妹，复杂的心情令叶芳说不出话来。从前那个只会低头干活的姐姐原来也能这般耀眼夺目。“你认识上面那个女孩？”一旁青年开口问道。

    眉头微蹙之下，叶芳略微挪动了些许，“还了欠款便已恩断义绝，请莫再跟从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