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了身子，用一种沉稳却严峻的语气说道：“吴老弟，你的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护士站有电话，我们可以帮你发电报，要是家人赶不及来，你就想想有什么要交代的。”

    病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的防护服将他们的情绪遮掩得严严实实。他们的目光低垂，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心底。

    唯有站在吴洪浪床边的小杨，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无声地渗入口罩中。

    “医生，求求你，老吴还年轻，在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呢。他的小儿子才五个月啊，你一定要救救他！”小杨的声音颤抖着。

    薛城和庄斌一边一人紧紧抓住叶一柏的手臂，低声哀求：“医生，求你了！”

    叶一柏微微低下了头，轻声说：“实在抱歉，我已经尽力了。”说完，他不顾几人的挽留，迅速离开了病房。

    其他医护人员也在履行完各自的职责后默默地走了出去，只留下躺在床上，双目无神望着天花板的吴洪浪。

    交代遗言啊，要写些什么好呢？小四才五个月大，没了父亲，孩子他妈一个人能撑得住吗？还有老大、老二和老三。老大现在已经能帮家里干些农活，应该没问题；老二和老三还小，实在不行就过继给堂哥吧，他一直想要个儿子，这样孩子们也不至于吃苦受累。

    还有他那漂亮的婆娘，曾是我们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可惜嫁给了我这样一个短命鬼……真是造孽啊。

    “侬知道发生啥事儿了吗？”魏如雪放下包，急切地说，“那些外来的人都跟疯了似的，路上连走都不方便了。我刚才进来时还看到医院门口停了好几辆车，保安们正忙着往车上搬箱子。”

    “不清楚，不过早上医院突然给每个人发了口罩，你也拿到了吗？”魏如雪轻轻把魏如兰扶起来，垫上两个枕头。

    魏如兰光着头，因为天热没有戴帽子。她半坐起身子拿着书，经过一周的调养，她的身体状况已接近常人。

    卡特医生每次查房都会称赞手术的成功，这种开颅手术能够恢复得如此之快的情况十分罕见，这使得魏如雪对叶一柏更有信心了。

    “叶医生那儿预约上了吗？”魏如兰忽然抬起头问道。

    魏如雪倒水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如兰，你说……叶家那小子，不，是叶医生，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了？”

    看到魏如兰投来疑惑的目光，魏如雪坐在椅子上，继续说道：“这个星期我去找了叶医生两次，每次都扑了个空。问护士台，他们只说叶医生请假了，具体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都没说清楚，我怀疑他在躲着我们。”

    “可能是有些紧急私事需要处理吧。”

    “私事的话，总该知道个大概时间吧？上次卡特医生告诉我，东儿这种情况必须做大半个脑球切除术，简直不敢想，我真的想知道更多一点情况。”

    魏如兰放下手中的书，平静地问：“你跟你丈夫商量过没？”

    魏如雪沉默了一会儿：“还没。我知道他会坚持让东儿接受手术……”

    “这样的话，你就没得后悔了？”

    魏如兰明白姐姐的想法，她既希望杨东能够恢复正常，又害怕手术的风险。“这可是件大事，确实要慎重。不过姐，你也得多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就像卡特医生说的，如果不做手术，大脑萎缩只会让他的病情越来越糟，甚至完全丧失自理能力。你现在还能替他做个决定，但以后，东儿自己会怎么选择呢？”

    见魏如雪若有所思的样子，魏如兰重新拿起书本。

    “明白了。”魏如雪忽然开口，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得对，我该给他一个机会。”说着便拿起旁边的包包，“我现在就去找叶医生。”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魏如兰好奇地问。

    岐山巷，叶广言早前已告知叶芳张素娥她们的住处。魏如雪紧握着手中的手包，语气坚定：“我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我相信叶一柏，只要他告诉我他有信心，我就把东儿的命托付给他。”

    魏如雪说完，转身嘱咐娟子好好照料家里的主母，便匆匆离去。

    看着魏如雪离去时那急促的脚步，魏如兰皱了皱眉，随即对娟子说：“赶紧给杨公馆打电话，让叶小姐来岐山巷一趟。我姐姐和张家那位二太太都心直口快，要是碰上了，怕是要出乱子。”

    “好的，主母。”娟子答应着，迅速去护士站打电话。

    果不其然，魏如雪从医院出来后直奔岐山巷而去。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张素娥也刚从工作单位回来，才踏进公寓的大门，便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魏如雪。

    前几天在心中立下的豪言壮语突然涌现：倘若魏如雪敢出现在她面前，她非把她那张嘴撕烂不可。

    竟真的出现了……

    “哟，杨太太稀客啊，难道是来找我的？”张素娥在单位见惯了各路人精，早已不再是那个动辄喊打喊杀的泼妇模样。

    魏如雪盯着眼前的这张脸，熟悉的面容中多了几分陌生。如今人家的儿子已是名医，女儿是当红明星，自然不再是过去那个没背景、没娘家依靠的透明人了。

    “我在找叶医生。”

    “你找我儿子有什么事？”

    “这是工作上的事，无须向你解释太多。你是叶医生的母亲，我敬重你，请问他在不在家？若不在，麻烦告之他现在何处。”

    当听到魏如雪口中吐出“我敬重你”这四个字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涌上心头，张素娥眼眶泛酸，几乎落泪。

    原以为自己的野心足够大，却不想这样简单的几句认可，竟让她倍感欣慰。

    她挺直身子，不咸不淡地说道：“他一般都在医院，你可以去医院找他。”

    魏如雪眉头微皱，迟疑片刻后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也不清楚他在哪儿？”

    “你的意思是一柏没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