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还未放下,帘外微风拂过,送来一缕药香。
药香……确是故人来。
无垢登时站了起来,往长鹤身后探着脑袋。
“殿下,是阿茶。”
长鹤高大的身影走到了一旁,不再遮挡她的视线,身穿黑衣的阿茶就这么浮现在逆光之中。
从没有一个女子能把无趣的黑衣穿成让人不敢靠近的圣洁模样,除了阿茶。
无垢兴奋地奔向她,不管不顾将她抱个满怀。
冷情的人总是很难招架住无垢横冲直撞的热情,阿茶眼里也有了重见故人的欣喜。
“阿茶!”
“好久不见。”阿茶的声音有了不明显的波动。
无垢兴奋的语气里还带了点委屈,“你之前去哪里了?”
她埋怨阿茶的不辞而别。
而阿茶也不便告诉她,她不辞而别的原因。
本来是想说的,但时机不对。
傅道清抓了晏安的孩子,那么九隅又怎会安全?九隅不安全,闻松就必然有祸。
是以,现在还不能说。
阿茶目光冷了些许,“殿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无垢退开了些,神色紧张,“怎么了?”
能让阿茶主动现身,一定不会是小事。
是不是闻松出事了?
虽然无垢并不是完全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仅就以前知道的那点儿而言……阿茶自由后,一定会和闻松在一起。
她如果能有大动作,必然和她老师有关系。
无垢有些紧张地盯着阿茶。
阿茶抿唇,不知从何说起。
许久未见小公主,她不知小公主现在已经长成了何种模样,实在有点难以把控将要说出的话的轻重。
万一,她承受不住呢?
阿茶也就是在见到无垢亲昵如初的模样,才想起来要斟酌。
无垢热情的模样一下把阿茶拉回到了多年以前,一切阴暗权斗还没发生在她身上,她还率真的时候。
那会儿的小公主,是不可能承受得住真相的。
一旁的长鹤见她久未开口,猜到了些许,便替她说了。
“我们找到凶手了。”
十分简短和直接,以至于让阿茶都忍不住挑眉,她盯着无垢,生怕她一时间气血沸腾,会出事。
而无垢,已然不是当年肆意生长的小公主了。
她怔愣了片刻,意识到长鹤说的是什么事后,神情就恢复了镇定。
她只问了一个字:”谁?”
见到她的转变,阿茶心里也有了底,“暗卫。”
“暗卫?”无垢重复了一遍。
“殿下听说过吗?”阿茶问。
无垢自然听说过,还信过,南胥也曾问过。
阿茶如今再次提起……
无垢有些摇摆了,“这不是传言?”
“空穴来风。”
必定是有原因的。
无垢沉默了会儿,“暗卫有主子吧,主子是谁?”
她多多少少猜到了些。
传言中,要让暗卫俯首称臣,需要一枚令牌,而这枚令牌,曾经在无垢母后手中……
无垢越长大,越觉得传言是瞎编的,也就越不信。
而现在,阿茶却再次提起了这个传言。
传言中的暗卫是杀害晏安的真凶,那么他们的主人就是背后的主使。
以前是母后,母后走了之后,令牌不在自己这儿,不在父皇那儿,更不会在晏安那儿,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无垢倏地皱眉,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些碎片,但她看不清,抓不住。
阿茶没有让她纠结太久,就揭开了谜底,“傅道清就是现在暗卫的主人。”
早有猜测,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无垢的脸色仍是白了几分,“他杀的皇姐?”
不可置信吗?
不。
联想到青黛说的暗探……
她的舅舅不止培养了探子,手里还握着暗卫,却在父皇面前装成忠诚的模样,在她面前扮演可靠的亲人……
真是好手段。
人气到极处,反而不会大发雷霆。
无垢看着阿茶,“还有呢?”
阿茶来此,不会只是告诉她一声。
阿茶盯着眼前的人,从她身上,她看见很多人的影子。
这些人,终究是为她的成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阿茶忽然想起了裴光济,本想要中兴却因为满朝文武皆有异心,而落得一个庸君的名头,若不是暮年狠下心来的大刀阔斧,只怕庸君这两个字,真的会被钉在青史的耻辱柱上。
他对世家的反抗,其实也是他油尽灯枯时,尽最后的力气,帮无垢铺的路。
阿茶细细看着无垢,九隅的五官和她相似的地方不多,唯有那双晶晶亮亮的眼,如出一辙。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南胥,都是父亲对孩子,南胥的爱一样又不一样。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希望九隅有一天,能至少跟他亲生父母打一声招呼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个可能。
阿茶不是多愁善感,只是作为一个旁观了一切,跟谁都有点联系的中间人,对不同的故事传达出的不同情感,避无可避。
阿茶放柔了声音,“你可知道,大公主有个孩子?”
无垢双眼睁大,复上前一步,捏住阿茶的袖口,“你说什么?此事当真?”
眼里再次涌出喜悦,还伴着希望。
阿茶看着被捏紧的衣袖,缓缓点头,顿了会儿,才再次开口,将她眼中的希冀全部打碎。
“暗卫带走了他。”
无垢颤巍巍松开了手,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阿茶却是敏锐地捕捉到,没多久,她就已经再次冷静了下来,收好了所有情绪。
“这就是他让我过府一叙的原因。”
无垢淡淡的话无疑是一道惊雷。
“殿下不可!”长鹤急道。
阿茶却没有出声,在听她的想法。
无垢摇了摇头,“我本在考虑,如今,必须去。”
长鹤还想劝,阿茶毫无波澜的声音阻拦了他。
“你可知道会面对什么?”
无垢坚定地道:“有很多种可能。我不能不去。”
“即使你去了,也可能救不回他。”阿茶继续道。
无垢无奈一笑,“一定可以。只要条件谈得拢。”
傅道清不打没把握的仗。
任何一个人死,对他都没有好处。
他不是滥杀成性的人。
他既然邀她去,就一定是想要得到些什么。
他提出的条件,也一定是她可以为了晏安而答应的条件。
阿茶眼中露出了一丝欣赏,“既然如此,我陪你去。”
西山关的滂沱大雨也影响了联城的天气。
大雨将至,潮湿闷热,飞鸟低飞,蚊虫满地。
大雨要落不落的时候,最令人心烦。
街上的商贩也没了往日对待客人的耐心。
行人赶着回家收衣服被子,脚步匆匆,不曾停留。
只有无垢他们三人,无心考虑晴雨,不疾不徐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大门和往常无二致,却让无垢第一次心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