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走了没多久,他站在后门停顿了片刻,便钻进了马车里。
路过谢府大门,他看着这偌大的府邸,眼角的泪也被马车窗口进来的风吹干了。
没有一次的屈辱比今天更加令人清醒。
他原先以为成为清倌十年学舞,供人观赏已是下贱。
才知道下贱的日子是没有下限的。
堕落至死两个字,放在他们这样的娼妓身上,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
小鹤还记得,十年前,家里闹饥荒。
他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
贩子看他模样周正,转头卖给了绿林仙馆。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不止猪肉卖肉有称。
卖人肉也是有称的。
绿林仙馆的妈妈当初是这样说的:“模样是俊,称上按照这年纪是轻了些,要补身子,来回培养也要花不少银子,咱家最多能给三两银子。”
……
后面除了人贩子讨价的嘴脸,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小鹤已经记不清了。
毕竟他被人贩子带着后每日最多一顿饭,从来没吃饱过。
他只记得,进入这个烟花巷后的第一天。
他吃上了肉。
虽然并不是每顿都有。
但已经比他一路上遇到的大多数人好过了很多。
……
一路上马车颠簸,却让小鹤的意识更加清醒。
路过仙鹤庙时,他看着庙口的那尊栩栩如生的仙鹤石像。
将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
并将谢卿给他的那张写有兰香的字条放在一旁。
从侧方抽出了一本诗词。
小鹤看着这些墨色字迹,缓缓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耳旁似有幻听。
只见曾经被高官达贵玩弄死的兄弟们似乎又出现在了身边。
在笑着对他说:“小鹤,你又在看这些酸儒诗词了。”
“让我看看你都在看些什么?错了,错了,你看这些怕又要被妈妈骂了。”
“咱们啊,就该读些辞藻堆砌、内容空乏的诗文,他们最爱看咱们读些有关于雪月啊、花儿的诗词。”
“鹤儿啊,咱们只用负责美,知道么?”
“咱们唯一要做的梦,就是让人给咱们赎出去,懂么?”
……
到了绿林仙馆,小鹤感受到马车停顿,当即停止泪意,微笑起来。
眼角的一抹红平白增添了些许媚意。
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这也是他保全自己,长久以来练就的伪装。
他将本书藏进袖口,拿着谢卿的字帖以及南苏林给的一大袋银子下了车。
和妈妈吹嘘了一下自己在谢府被招待的如何。
还拿出了谢卿给他新取的花名给到老鸨。
目的已经达到。
事情并不用传递出去。
只要妈妈知道他和谢府有了关系。
他未来几天的日子就会好上许多。
就如南苏林所说,拍卖夜还会继续。
他会用上谢卿给的名字,成为“家喻户晓”的“兰香公子”也不一定。
看着妈妈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许了拍卖夜的新名。
小鹤也在跟着笑,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累意。
他抬脚上楼,蓦然间像是下定了某种主意。
……
此时,谢府。
时间回到小鹤刚走时。
南苏林搓了搓手说道:“好了,兄弟我不逗你了,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三个字不大不小,突然击中了谢卿的心房。
从刚才看见小鹤身上的白鹤时,他就想起了鹤莫白。
是巧合,还是意外。
谢卿不敢深想,对南苏林转移话题道:“好久不见了,留下来喝点茶吧。”
南苏林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谢卿,转身坐在了木椅上。
南苏林的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谢卿耳后长长的刀疤,眼眸中带着些许沉重的神色,而后道:“早就说了,让你学学我,托托关系就能搞定的事情,非得上什么战场。”
“你要是没了,我南苏林可就真的没有兄弟了。”
谢卿摆了摆手:“人各有志,苏林。”
“说真的,我不后悔上战场。”
“我和很多人一起,浴血拼杀,保家卫国,想到身后的你们,我更有动力了。”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前线奋战,我遇不到那些可以背对着背的弟兄,遇不到胜利后在胸口激荡许久的号角声,或许也不会遇到拯救我的神仙……”
南苏林不相信那些神神鬼鬼,听着谢卿的话,觉得对方有些变了,脱胎换骨都没这样的明显。
不过,骨子里的谢卿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谢卿。
南苏林并不意外,他会有这样的改变。
他吹了吹热茶,顿了下,又抿了一口道:“如果真的是神仙,怎么不给你保媒呢?”
“你们谢家三代单传,再不找媳妇,谢老爷子能放过你吗?”
话题又转了回来,谢卿有些无语:“你倒是比我家老爷子都急。”
南苏林耸了耸肩道:“谁说不是呢?这都是因为你是我好兄弟啊?”
“别怪我话说的难听,你现在是有挺多人前来说媒的,这是因为你刚从战场回来是个热乎的。”
“要是过了几年,指不定别人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谢卿哼笑道:“所以,你就是那个怀疑我有毛病,带着小倌来试探我?”
南苏林叹了口气,整个身子靠在木椅上懒洋洋道:“所以,那个心上人是谁?”
看着谢卿瞳孔骤缩,顿了顿有些愣住的模样。
南苏林勾唇心想:可是被他逮到了。
相处了十几年,南苏林很了解他的兄弟,又喝了口茶,玩味道:“说吧,是寡妇还是男人?”
谢卿略微有些古怪的抬头看向南苏林道:“为什么是这两个?”
“猜的呗,如果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按照你的性格早就派媒人说亲去了?”
“现在谢家又是你当家,除了这两个你娶不来,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么?”
“……也不是……”谢卿怪异回道。
南苏林来了兴趣问:“那是什么?哪户人家的?”
谢卿道:“不是什么人家的。”
谢卿心想,难不成要和南苏林说他看上了一个神仙不成?
神仙?想到鹤莫白的清冷仙气的模样,他不由打碎了手里盏茶。
原来,他竟喜欢上了鹤莫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