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一位头戴褐色绣白仙鹤抹额,长着老年斑,拄着藤杖的老妇人问道:“老婆婆,晚辈为您剪指甲。”
老妇人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嘴巴,我疑惑地问道:“老婆婆,您是要喝水吗?”老妇人冲我摆摆手。
前面一位腰上挂着酒囊,缺了大牙的老妇人说道:“小娘子,徐大娘说不出话,她可以听见咱们说话。”
徐婆婆冲我点点头。我继续说道:“徐婆婆,你想先剪哪只手的指甲呢?麻烦您直接伸手示意吧!”
徐婆婆冲我伸出右手,我耐心地为她剪指甲,右手的指甲剪完后,徐婆婆伸出左手,我继续为她剪指甲。
徐婆婆的指甲比较硬,不是很好修剪,为徐婆婆剪完指甲,我问道:“徐婆婆,您的指甲已经剪完了,晚辈再给您打磨一下指甲好吗?”
徐婆婆冲我点点头,我收好剪刀,从挎包里拿出长寿符,双手递物说道:“徐婆婆,这是我和家人在道观求的长寿符,祝您长寿吉祥!”
徐婆婆两只手做握拳妆,大拇指直立,两只下拇指冲我弯曲两下,缺牙老妇人说道:“小娘子,月初有会手语的官员来这里讲说地震逃生法,我学了一句‘谢谢’,徐大娘这是在用手语说‘谢谢’呢!”说完,老妇人又向我模仿了一遍徐婆婆的手语。
我回道:“徐婆婆,不用客气。”
徐婆婆双手接物,欢喜地戴上长寿符。
不知下一位老婆婆能不能说话?我在心里想。我移开藤墩,对着一位略微驼背,手拿藤杖的老妇人问道:“老婆婆,您方便跟晚辈说几句话吗?”
老妇人并未答复,原来这位老婆婆耳朵听不见。我不会哑语,便向老婆婆伸出双手,右手按压自己左手的大拇指指甲,接着我掏出剪刀,剪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我收了剪刀,右手指甲轻触老婆婆的右手指甲,我拿出剪刀,在空气中比划了剪东西的动作,收好了剪刀。
老婆婆说道:“原来这小娘子是个哑人!小娘子,我说话你听得见吗?”
“老婆婆,我听得见!”我回道。
“小娘子,我说话你听得见吗?你别说唇语啊,我看不懂!”老婆婆拔高声音说道。
“老婆婆,晚辈能听见。”我大声回答。
“小娘子,别柔声说话,大声些!”老婆婆说道。
原来这位老婆婆耳朵听不清,我起身,走到老婆婆耳边大声说道:“老婆婆,您剪指甲吗?”
“捡芝麻?不捡,眼睛看不清了。”老婆婆高声回道。
我双手捧着鼻子,这样说话好像会大声些,我又高声问道:“老婆婆,您剪指甲吗?”六位老妇人一起凑过来,帮我高声问道:“李大娘,小娘子问你剪不剪指甲?”
“剪!”李婆婆高声说道。
我为老婆婆剪指甲,剪完指甲,我再次起身,双手捧鼻,高声问道:“李婆婆,磨指甲吗?”两位没有拄杖的老妇人去往茅厕。四位老妇人帮我问道:“磨指甲吗?”
“磨!”李婆婆高声回道。
我从竹筒里掏出一块石头,为李婆婆打磨指甲。不一会儿,我把磨石收进竹筒,我为老婆婆戴上长寿符,大声说道:“李婆婆,这是长寿符,祝您长寿吉祥!”
四位老妇人齐声说道:“长寿符,长寿吉祥!”
两位老妇人陆续说道:“小娘子和她家人去道观求的!”
“你们帮我回她一句话,小娘子,谢谢你。”李婆婆高声说道。
“不客气。”我高声回道。我和李婆婆道了“万福礼”。
想着住在福田院的老叟们钱财上可能不太宽裕,他们或许是要趁着赶集的日子售卖木炭,不如我今日买些木炭回去。我走到水缸前,对着一位正在卷草席的老叟作揖问道:“老丈,请问这一席木炭,需要多少钱呢?”
老叟回道:“小娘子,今日我们的木炭是要送给今晚过来吃饭的士兵,不对外售卖。”
我回道:“俞。”
老叟又说道:“小娘子,我是长短脚,起身站不稳,恕我无法回礼!”
我回道:“没事的。”
我看老叟四周并无拐杖,我问道:“老丈,请问您的拐杖在何处呢?晚辈可以帮您拿过来。”
老叟回道:“拐杖挂在走廊的横梁上面。”
我往走廊横梁那里瞧,只见拐杖全身都横放在横梁上,难怪我方才没看到。
我说道:“老丈,那拐杖晚辈无法取下,晚辈叫郎君过来取。”
老叟回道:“小娘子,我此时不用拐杖,我若要用拐杖,有人帮忙取下的。”
我与老叟作揖道别。
一位裁剪草席的老叟说道:“若不是我今日给你出主意,那新来半月的顽童,又要藏你拐杖了。焦老丈,你为何不斥责他?”
焦老丈回道:“明日孩子们就要学习礼仪了,那五岁孩童若学习了礼法,也许就不会藏匿我的拐杖了!”
敏敏伸出左手说道:“大拇指和食指这个地方叫虎口,这里的穴位叫合谷穴。平时我们若是外出游玩又找不到茅厕,可以按压这个穴位。”
“敏敏,咱们什么时候吃糖葫芦啊?”有男童问道。
“等我讲完就可以吃了。”敏敏说道。
“敏敏,你还要讲多久啊?”有女童问道。
“再说几句,就快结束了。”敏敏说道。
“坐马车想吐,平日头痛,牙痛,腹痛,尿急都可以按压这个穴位,按压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缓解不适了。讲完啦!”敏敏说道。
孩童们拍手鼓掌,敏敏打开食盒,向孩童们分发糖葫芦。
言律,齐畅和一位男子向我们走来,我和他们互相行礼。
男子束发,头戴玉冠和茱萸,面容淳朴,身穿淡青色圆领袍,露出胳膊,身上系着黑色襻膊,左臂上系着茱萸囊。
齐畅束发,头戴茱萸和菊花发簪,画了淡妆,身穿淡青色及膝圆领衫,月白色裙子,腰上挂着茱萸囊。
言律说道:“娘子,这是韩大匠,这是他妻子,齐娘子。”
我说道:“良人,我和齐娘子认识,我们是在曝书宴认识的。”
言律问道:“韩大匠,你们是来洛阳游玩的吗?”
韩筑回道:“我和娘子回家祭祖。”
言律说道:“巧了,我和娘子也是回家祭祖。”
韩筑说道:“孟舍人和家人哪日返回汴京呢?我和娘子明日就要坐船回汴京了。”
言律说道:“我和娘子后日返回汴京。”
敏敏走来问道:“哥哥,那些小娘子和小郎君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教他们练八段锦?”
言律介绍说道:“敏敏,这位是韩哥哥,这位是齐姐姐,他们是夫妻。韩哥哥听人说福田院的茅房屋顶漏水,今日过来检查,我要过去搭把手,我过一会儿教他们练习八段锦。韩大匠,齐娘子,这是我妹妹,她叫孟小敏,她喜欢大家叫她‘敏敏’。”
敏敏向他们作揖,他们作揖回礼。
齐畅说道:“真是个可爱的小娘子。”
敏敏说道:“哥哥,那我先去回话。我和他们或许还可以玩会儿捉迷藏呢!”
言律说道:“好。”敏敏向我们作揖离开。
言律问道:“娘子,八位老婆婆的指甲已经剪完了吗?”
我回道:“剪完了!”
言律问道:“这剪子你可要用?”
我回道:“不用了!”
齐畅问道:“沈娘子,我可以借用下你的剪子吗?”
我回道:“给!”我从竹筒里拿出剪子,我将剪子锋利处对着我自己,双手递物说道。
韩筑说道:“孟舍人,事不宜迟,咱们先过去吧!”
言律回道:“好。”他们和我们作揖道别。
齐畅说道:“昨日指甲没剪好,左手指甲旁边长了肉刺,可疼了,今早梳洗,又瞧着自己长了十多根白发,拔了一根又痛,不如剪了。”
齐畅双手接物说道:“我用完剪子,就把剪子放回你竹筒里。”
“好。”我回道。
韩大匠和言律进了杂物房,不一会儿,他们拿着梯子,走向茅厕,齐畅剪了指甲旁的肉刺,便把刀柄朝上,挂在自己自己左手上,她右手取下茱萸,将茱萸夹在左手指缝中,她取下菊花发簪,咬在嘴里,放下头发。齐畅放下头发,头发并未全部散落下来,只因她最初的发髻是马尾。
敏敏和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捉迷藏。齐畅剪了一会儿头发,双手拿剪子,她将剪子锋利处朝下,放进我竹筒里,然后她重新束发,戴簪,簪花。
齐畅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我问道:“齐娘子可是因为祭祖前不能吃酒,心里烦闷?”
齐畅摇摇头,回道:“沈娘子,你看九月三日的《小报》了吗?”
我摇摇头,齐畅说道:“瞧着沈娘子也不像是个喜欢看《小报》的人,我收藏着那日的《小报》,你看看。”说完,齐畅从茱萸囊里摸出一张白纸,她将纸展开,双手递给我。
“俞。”我双手接物回道。
只见纸上写着治平二年九月三日汴京消息。第一则消息是《居心叵测!齐家酒舍用妇人月水酿红酒!》。第二则消息是《有违纲常!退休观察使私养男宠!》。第三则消息是《地震演习触奸情!武学院贾教授父子与家妓共洗鸳鸯浴》。第四则消息是《避瘟疫!官家罢秋宴!》……
看完了《小报》,我双手递上纸张,还给齐畅。
齐畅双手接物,她将纸张叠好,放进茱萸囊说道:“那是八月底的事情了,我爹娘帮朋友收稻谷,我帮我爹看店,当时店里来了一个书院学生,说想买些葡萄酒,我将酒盛给他,他反问我葡萄酒是不是妇人月水做的,我回答不是,书院学生反问我如何证明?我说妇人月水与酒水气味不同,书院学子说气味是可以被掩盖的,他也并未买我的葡萄酒。五日前爹娘看了《小报》,猜测是同行恶意诋毁,我家葡萄酒都是用家传秘法酿制成的,阿爹想公开秘方,以示清白。我本想来洛阳问问酒家,如何证明葡萄酒不是妇人月水做的,结果一无所获。”
我说道:“齐娘子,倘若让街道司的官员奔走相告,为你家酒舍澄清,这样如何呢?”
齐畅回道:“沈娘子,你是不知道,《小报》的消息一出,一些年轻的街道司官员也质疑我家葡萄酒是妇人月水做的。”
缺牙老妇人起身说道:“小娘子,方才你们的讲话,老妇都听到了。小娘子,你们来月事时,可会痛到呕吐?”
我和齐畅回道:“不会。”
缺牙老妇人说道:“老妇曾为少女时,行经腹痛,有时甚至痛到呕吐,因同村的女子从未有这种症状,所以我从未觉得月事腹痛是病症。我十五岁时,有媒人为我说媒,爹娘觉得腹痛也许对生育有损,便请了大夫给我看病,大夫给我开了一味活血化瘀的药材,让我在月事结束后服用,那味药材叫三七。今日重阳,福田院的厨子杀了猪祭祀门神,厨房里有一些剩余的猪血,我去拿,我有法子证明小娘子的酒不是妇人的月水酿制成的。”
“老婆婆,晚辈帮您去拿!”齐畅快步地走向厨房。
“小娘子,再多拿一个碗!”缺牙老妇说道。
“俞。”齐畅回道。
第一位剪指甲的老妇人拄着藤杖走来说道:“丁十娘,方才我听你说起月事腹痛的事情,我是年轻时月子没坐好,洗了几次澡,产后落了个月事腹痛的毛病,幸好那时我家离医馆近,大夫让我吃些药,调理三个月便好了。妇人坐月子不能沐浴,真是折磨啊。”
缺牙老妇人说道:“是啊。”
我问道:“二位婆婆,产妇坐月子,可以洗头吗?”
缺牙老妇人说道:“妇人坐月子不能洗头,不然脑袋会受风!”
“指甲也剪不得呢!”拄着藤杖的老妇人说道。
不一会儿,齐畅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托盘里装着一碗凝固的猪血和一个空碗。
缺牙老妇人把托盘放到她的座位上,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小块三七,她把三七掰成两半,放进碗里,她打开酒囊,往空碗里加了些酒说道:“小娘子,你看仔细了,过了两炷香的功夫,这血就会化开了!”
言律走来说道:“齐娘子,韩大匠让你帮他拿十片泥瓦,在马车上。你找齐了递给他就是。”
“俞。”齐畅回道,齐畅与我们作揖道别,走向福田院大门。
我问道:“良人,福田院茅厕漏水,是什么原因呢?”
言律回道:“韩大匠说是有十片陶瓦烧制得不太好,产生了裂缝。”
言律把我竹筒里的剪刀直接放进他蹀躞带上的一个方包里说道:“娘子,锋利的东西我来保管!”
“好。”我回道。
言律问道:“老婆婆,方才晚生路过柴房,晚生瞧见厨子拿了一筐竹筒到厨房去,朝廷每月可会向你们发放木炭?”
缺牙老妇人回道:“朝廷每月都会向咱们福田院发放四百斤木炭!”
言律问道:“既如此,每月的木炭是不够用吗?”
老婆婆回道:“我并未管事算账,我把算账的周账房给你叫来吧!”
言律问道:“老婆婆,周账房现今在何处呢?晚辈可以过去找他!”
老婆婆说道:“腰上挂着算盘,坐在书房门前的老翁便是周账房。”
言律说道:“娘子,我们一起过去可好?”
我说道:“好。”
我们和老妇人作揖道别。